“有这么好吃吗?”
“比起最好的还差点意思,但是胜在食材新鲜啊。”
邵兵收回看着走廊的眼神,瞧着专心干饭的姜危桥,问他:“你不着急吗,我们连续来‘迷踪’五天了也没遇见唐彦。唐越彬的耐心怕是有限。”
“信息是唐越彬给的,说他自出车祸以来,就像变了一个人,一心扑在工作上。唯一外出的机会就是来迷踪,这毕竟是他妈留下来的产业。你去问问唐越彬,他不是唐彦舅舅吗?怎么连见外甥都见不到,还要跟我一个外人在‘迷踪’守株待兔。”姜危桥反问。
邵兵语塞。
“再等等看吧。”姜危桥吃完两碗鲑鱼子拌饭,对邵兵道,“皇天不负有心人,肯定能遇见的。”
3999元一位的价格让人却步。
还好这算是“公干”,唐越彬会报销一切费用。
邵兵有理由怀疑,姜危桥就是为了蹭饭才一直在这里蹲守的。
*
他们一直在这里细嚼慢咽,一直到十一点半‘迷踪’打烊。
店里早就没了客人,一到打烊的时间,店员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关灯,在他们身边拖地收凳子,明着暗示他们赶紧滚蛋。
姜危桥这个人脸皮一向厚,根本不为所动,又忘我地吃了半个多小时,连作为配菜的萝卜花都吃了个一干二净。
这才摸摸肚子,起身跟邵兵往出走。
外面有点冷,邵兵打了个哆嗦:“大衣忘店里了。”
“你去开车,我去拿大衣。干脆在停车场那个员工通道门口见。”
“好。”
姜危桥转身进了店,拿了大衣,轻车熟路穿过迷踪的走廊,后门那边还有些店员在穿雨衣离开。
外面就是停车场。
只是雨更大了,延绵不绝。
两侧站着的店员正在火热地聊天,说一会儿去簋街吃麻小,并没有搭理姜危桥€€€€这一点和上班的时候判若两样。
也难怪迷踪的生意除了一开始得到了一定的关注,后面就日渐低迷。
唯二关心这家店的两个人,都已离世。
剩下的人,心思都不在这家餐厅里。
不光是店员的。
还有唐彦的。
*
“我和你讲,今天经理扣了我三天工资。”一个店员有些郁闷地说。
“为什么?”
“海湾房本来是婧婧值班,来的那个客人有点猥琐,总是喊婧婧过去聊天还动手动脚,我就跟她换了班。客人生气了,投诉到经理那里,说我上菜汤汁洒他腿上。”那个年轻店员道,“经理就扣了我的钱。”
“黄经理是这样的,对客人狗腿的很,不怎么照顾咱们……你怎么没去找唐少,他今天在店里。他毕竟才是真老板。”
“有用吗?”店员嘲讽地哼了一声,“他根本不管事的,什么都由着黄经理胡来。”
旁边有人也牢骚了一句:“我觉得唐少出车祸了不光腿残疾了,脑子也残疾了。”
人群里发出一阵低笑。
像是在附和这种说法。
可是这种骚动忽然就戛然而止,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店员们似乎看到了谁,都往靠门口的方向挤了挤。
姜危桥这一刻心头一动,回头去看,瞧见了从走廊那头过来的轮椅。
走廊里的灯已经都关闭了,只有几盏小夜灯亮着,让远处一片昏暗。
门外路灯的白光,在雨帘中波光粼粼,像是月光一般,温柔地撒在那人的肩膀上。
今晚没有月亮。
可月光已经照在了他心头。
是唐彦。
整个人显得有些消瘦,甚至心不在焉,一身做工考究的西装并不算很走心地穿着,袖口和领口的衬衫都有些皱。
而始终坐在轮椅上的下半身……姜危桥不忍心去看。
曾经修长的双腿,如今瘦骨伶仃地掩盖在西装裤下,即便盖上了毯子,也无法遮掩肌肉萎缩的事实。
姜危桥怎么能不记得那双腿呢?
他去学校看唐彦的时候,唐彦听说他来了,大长腿只需要跑上两步,无论多远的距离似乎立即就能跨越,顷刻就走到他的面前。
这个现在略有些阴沉的人,曾经也会有些羞讷地红着脸对自己说:“不好意思,我去教务处送材料刚回来,你久等了吧?”
直到这一刻。
姜危桥才真切地意识到这场车祸给予唐彦的打击。也才明白双腿残疾对于唐彦,以及自己带来了什么样的冲击。
如果有一种可能,时间能否回溯。
若时间可以回溯,那些已经发生的却不应该发生的事,能否挽回。
可是,时间不能回溯。
所有的悲剧都已发生。
人生只能朝前。
无法回头。
雨声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他听见了自己带着痛楚的心跳。
*
“唐、唐总好。”有个店员僵硬地开口打了个招呼。
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陆续有店员给唐彦打招呼,但是大家都很紧张。
唐彦没有搭理这些人,于是形成了一种凝固的气氛。
一种阴沉的、排他的、孤僻的气氛。
即便外面雨下得很大,服务员们还是宁愿去淋冷雨,也不愿意站在距离唐彦一米范围内。这种尴尬的气氛让人难熬,很快有两人结结巴巴地说了声:“我先走了。”
然后一堆人一哄而散,都冲进了雨帘,消失在夜色中。
尴尬的气氛终于崩塌。
雷声从远处一阵阵地传过来。
后门处只剩下了唐彦和姜危桥二人。
一时安静。
姜危桥笑了笑:“好巧。”
唐彦看向姜危桥,又似乎没有看着他。
表情漠然。
只有雨声。
姜危桥点燃了一支烟,在阴暗的夜里,那火光摇摇欲坠。
他在心底里苦笑了一声。
这几年来,他无数次设想过,两个人再单独见面,如果有机会可以去说一些什么,唐彦会说什么。
而他又该如何面对。
可是唐彦甚至连对话都不屑发生。
他看他的眼神,无动于衷,就像是看空气、看一堆沙土、看一个不存在的人。
无足轻重。
唐彦的思绪不在他身上。
在这一刻,也许对于唐彦来说,天上的雨、路边的行人,甚至是迷踪低迷的业绩都比他来得重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停车场里的车陆续开走。
唐彦终于动了,他操控着电动轮椅,往前动了动:“你挡着路了,请让一下。”
姜危桥收回思绪,下意识地挪开了一些,接着就看唐彦坐着轮椅进了雨里。
姜危桥愣了一下,顿时跟着冲进了雨帘。
他快走两步:“唐彦!”
唐彦的速度丝毫没有停下来。
“唐彦!”姜危桥一把拽住唐彦的轮椅,按住了唐彦操控方向的手,“这么大的雨,又冷,你现在身体不比以前,肺不是也动过手术吗?生病了怎么办。”
唐彦比他显得平静得多。
“我需要回家休息,不能再等了。”唐彦说,“我背痛得难受。”
“你的看护呢?”
“他今天有事,休假。”
“偏偏是今天?这么巧?”姜危桥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话从牙缝里挤出来。
唐彦看他一眼:“他辞职了,理由是我太刻薄。”
姜危桥吸了口气:“我送你回去。”
“不用。”他刚开口,便被意料之中地拒绝,“我自己有车。”
“可€€€€”
“我知道你连续好几天光顾迷踪了。你想做什么,我并不在意。你是客人,我也不会请人赶你走。”唐彦抬头看他,之前有些涣散的眼神终于聚焦在了一起,锐利地盯着他,“松手。”
他眼神那么的孤傲和寂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