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个。”小甲还有点紧张,“各位师傅,以后就、就请多多关照了。”
本来还在忙碌的后厨,这一刻安静的连一滴水落地的声音都一清二楚。火头主管第一个反应过来:“唐总,您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从今天起,陈秀书先生就开始担任迷踪的厨师长及主厨工作。”
冷菜主管震惊:“他?”
“廖师傅,请多多关照。”小甲有点不好生意地说。
“不是说是李心思的徒弟吗?”配菜徐主管举手,“怎么成小甲了。你不是个没拿到看护证的看护吗?”
“那个……我真的没拿到看护证。”小甲点点头,脸红红的,“抱歉,我太没用了。”
“那你也没说你会做菜啊。”大家悲愤地说。
“之前你们没问,我就没说。真的抱歉,让大家困扰了。”小甲特别诚恳地鞠躬道歉。
“时间不多了。”唐彦打断他们之间根本打不上线的对话,“徐主管给小甲搭个手吧,尽早磨合熟悉,我对未来的迷踪宴很期待。”
“这个唐总放心。”配菜主管拍拍胸口,“我随时听小甲,不,陈师傅差遣。”
“交给你了。”唐彦对小甲说,然后他将手里那张早就定下来的本日菜单递给了小甲。
接过菜单的小甲有一丝忐忑。
可是这种忐忑在他走上主厨料理台的时候,便已经渐渐淡了下去。
小甲深深吸了口气,对周围的各位师傅说:“从现在到晚上大概还有四个多小时,各位师傅麻烦了。”
后厨开始了一如既往的忙碌。
唐彦操控轮椅退了出来,在迷踪里巡视了一圈。
比起三四个月前,迷踪已经有了一些改变。
其实这些改变很微小。
比如曾经的现代艺术陈设,陆续回归了精致古典摆件和家具,仔细去看,甚至能从这些东西上面看到真实的岁月留下的痕迹。
又比如大堂取消了,恢复了二十四节气的小包厢,在走廊中行走,颇有些柳暗花明的意思。大堂还没有完全装修好,但是在迷踪宴之前,一定会有个交代。
再比如店员们的精神气有了改变,所有的人似乎都有了新的目标,再不会迷茫不可终日。
最重要的是……
迷踪这位老板,开始像前任老板一样下楼来与客人们攀谈,不光是就餐体验,还有些生活上的闲聊,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一旦变多,就不再只是单纯的生意,多了几分人情味。
他操控轮椅,走到了芒种房间门口。
这是母亲最爱的包厢。
姜危桥在里面坐着翻看手机,似乎已经来了有一阵子了。他这样的安静,几乎不像是平时的样子。
所以唐彦可以好好地看看他。
天气热了,姜危桥也穿上了短袖短裤。上身一件今年某高奢品牌的工装牛仔短袖衬衫,下面搭配同款短裤,里面一件银色流苏背心,调剂了整个氛围,脚上搭配了一双银色高底拖鞋。
说实话,姜危桥的衣品并不算差,甚至极佳。
只是他永远那么高调,无论是衣品还是做人,都要吸引全场的注意力。于是很多时候你很难聚焦在他的优点上。
只想揍他。
可是他这会儿如此沉静,微卷的头发耷拉下来,修饰了他的脸型,俊美的样貌在灯影中更显得轮廓深邃。
你甚至能感觉到出他的一种忧郁气质。
于是只是一眼,就会倾心。
那天他说,只要感受就好了,其他的不用思考。
要怎么样,才算感受呢?
唐彦思考。
姜危桥察觉了他的注视,抬眼看过来,眼底已经有了笑意,站起来便把轮椅推到餐桌旁,还贴心地重新摆放了餐具,在他的手边。
“你放心,小甲做菜利索着呢,是有李心思真传在的。一会儿就上菜,绝不会砸了迷踪招牌。”姜危桥安慰他。
“我如果不放心,就不会直接让小甲上任了。”唐彦说。
姜危桥点了点头,又去刷手机。
唐彦忍不住问:“距离外婆的八十大寿,还有一个多月,你不着急吗?你跟他们几个人之间都有或多或少的往来,到时候怎么交差?”
“那就看你心不心疼我。”姜危桥说,“你要心疼我,就亲亲我。”
“……然后呢?”
“然后用你手机拍下来咱俩亲亲的照片,发个朋友圈,说:找到了这辈子的真爱,求祝福。这样我就可以交差了。”
唐彦看着笑眯眯的姜危桥,沉默了片刻:“别做梦了。”
姜危桥叹息:“哎,我以为你真的担心我呢,原来就是嘴上说说。呵,男人。”
“他们那几个人的委托,是你自己要接的,没人逼你。”唐彦提醒他。
“我那都是有目的的。”
“什么目的。”
姜危桥把一直在刷的手机放到唐彦眼前。
不是什么抖音,或者其他媒体软件。
是一张资料表。
上面记满了唐家诸位的情况。
最中间的那个人是唐彦。
在他上面是阮尚霖与唐诗岚,与唐诗岚关联的除了郑千琴之外,就是唐氏的血亲兄弟。而在外围,与迷踪相关的李心思、孟沉、林涛、陈秀书、耿亮……这些在唐彦生命中出现的人物都详细地备注了背景情况和可以产生的作用。
红笔不知道画了多少次了。
关系网密密麻麻。
作图的人费了很多心思很多精力在这件事情上。
“这张表,你什么时候开始做的?”唐彦问他。
姜危桥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四年前开始,起初只有你和你的父母三个人的名字。慢慢地想慢慢地筹划,才一点点地填充到了现在。这里的一部分人和他们的关系网,已经落在了最近重启迷踪这件事情上。但是还有一部分人,其实与迷踪关系不大。”姜危桥说。
唐彦把关系网放大。
在他父亲阮尚霖一侧,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出轨?对象?动机?”姜危桥这样写着。
“这需要调查吗?”唐彦说,“网上都有照片了。”
“你父亲的出轨,如果你作为儿子坚持不认可,那么我选择相信你。”姜危桥说。
“你选择……相信我?”唐彦愣了一愣,“即便已经有照片作为佐证,你还是愿意相信我?”
“对。你是他的孩子,你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不是吗?”
唐彦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家人离世,甚至连离开后,他也没有办法保全他们体面。
这四年来,因为一场车祸,这些事情反复被串联起来,时不时地掀起恶意的波澜,刺痛他。
“我选择与他们几个人接触的目的和你去慈鑫工作的逻辑一样。”姜危桥说,“如果真的有人在撒谎,只会在这些人中间。而我呢,一直在找那个当年与你父亲一同进出酒店的怀孕女人。只要能找到她,如果她真的存在,孩子也生了下来,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一切竟然还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吗?
父亲身上的谣言还有可能洗清?
就在不久的将来?
这个可能性来得猝不及防,唐彦甚至要消化好一阵子才能够产生真实感。
他以为一切都在父母去世的时候被掩盖了。
长期以来他一个人无力地争辩,甚至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
包厢外有铃铛响起。
接着二饼带着几位店员陆续上了菜。
餐盘盖一一打开。
葱爆海参、黄焖燕翅、清蒸鱼唇和佛跳墙……这些李心思最拿手的,迷踪的招牌菜再次重现眼前。
唐彦看了它们好一会儿。
才意识到这不是当年,已经过去了很久。
“试试看?”姜危桥拿起筷子递到他手里,“期待一定不会落空。”
唐彦将海参送入口中。
然后他愣住了。
“怎么样?”姜危桥笑着问。
唐彦又夹了一筷子燕翅,接着一次品尝每一种菜品。
熟悉的味道又回来了。
是迷踪的味道。
那么的内敛、温和、又包容。
甚至比李心思当年所做还要恰到好处。
味蕾上的记忆穿越了时间,在这一刻遥相呼应。他好像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个母亲还在的时候的迷踪。
似乎只要一抬起头,便会看到父母推开芒种的大门,牵着手带着微笑走进来,干干净净,清清澈澈。
母亲不曾被冠上“那个可怜的用情至深的傻女人。”
父亲不用背负起负心汉的污名。
“真有那么一天……”唐彦声音有些哽咽,“真的有证据,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会的。”姜危桥郑重道,“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