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裴哲而言催促是不太礼貌的行为,但他下午还有别的安排,预约过了会影响一大堆事,光想一想就已经开始提前焦虑。他皱着眉拿出手机,从微信对话框的底层拖出一个打着全名备注、头像却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猪的对话框。
正斟酌着委婉点问走到哪儿还是直接说“你要迟到了”,忽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裴哲!”
闻声回过头,身高原因,他不得不稍微抬起视线和眼前的人对视。
今天阳光太好,面前的青年头发被染成棕色,微卷,细碎地垂在额前,目光落在裴哲身上,连带着也是金子般的灿烂。
年龄感微妙地介于学生的青涩与职场人的成熟之间,青年单看眉眼轮廓是有点距离的凌厉长相,可当那双浅褐色、随时带笑的眼睛注视着谁时,冷冰冰的气质忽然就融化了。
他身高超过一米八五,单手拎西装外套,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说不出的鹤立鸡群。
赵以川。
裴哲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吭声。
“不好意思路上堵了会儿车……”偏沉的男声,入耳却格外温润舒服,“你等很久了?”
“……刚到。”
裴哲说完发现自己成了他的视线中心,莫名局促,只好垂眸装作挑剔地扫过对方全身。
白衬衫和西装裤衬出宽肩窄腰和一双长腿,灰色低帮运动鞋,正式中带点活泼的打扮,和今天的场合不能说不合适。
可裴哲突然觉得哪儿不对,目光停顿了片刻。
一点小细节没能逃过赵以川的注意,他疑惑地问:“怎么了?”
“衬衫。”裴哲提醒道。
赵以川低头打量一番,迅速放下左边卷起的袖口:“看得还真仔细€€€€行了走吧,你不是说赶时间吗?”
不是袖口的原因。
肩膀偏窄,腰身偏肥,衬衫挂在赵以川身上有点像被一只麻袋收紧了口,局促和膨胀同时显现,虽然对外貌的加减分程度几乎为零,但看久了就别扭€€€€好像他对结婚完全不重视,临来前随手在街边买了件断码货。
这念头浮现时,裴哲暗自好笑:他有什么资格怪赵以川的着装不郑重?自己不也只把这一趟当做出差吗?
甚至对秘书的用词都是“安排”。
只是还有点在意,裴哲问:“这件衬衫不是你的?”
“……这个啊。”赵以川没有故意隐瞒,“临出门时遇到点状况,衣服弄脏了,找不到换的就跟同事借了一件。他比我胖一点。”
不合身的白衬衫其实无伤大雅,但结婚决定得异常匆忙所以谁都没有提前准备好红底照片,一会儿需要在登记处拍摄。
想到赵以川等会儿得全程穿着别人衣服,照片盖在结婚证上……
裴哲就有点难以形容的不自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长久地不说话,始终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件衬衫。而赵以川什么都没问,全权任由裴哲做决定的样子一如当时签那份儿戏似的婚前协议,他甚至很无聊地从西装外套里摸出烟,抽出一根叼在唇间。
“预约时间是11:00到11:30。”裴哲再次确认过腕表指针,从容拿出他的临时预案,“对面有个购物商场,现在出发的话应该来得及。”
打火机第一下没点燃。
裴哲以为赵以川没听懂,眉心微蹙,再开口就带着些许烦躁。
“我陪你去买件新的。”
作者有话说:
几个需要提前说明的:
1.赵以川是攻,虽然看着很年下其实是年上。两位主角都有谈过不短时间的前任,本文内不细写,但对此比较敏感和介意的亲故们,请自行决定要不要继续,谢谢理解(鞠躬.jpg
2.有一定职业方面的描写,不太专业的写实风格,可能不会太金手指
3.七分甜
第2章 二、登记
赵以川第一次体会到商场的VVIP服务,有专门的通道、带试衣间的休息室和全套下午茶,客户经理陪同服务,连走两步去店里的工夫都省下。
裴哲在沙发里坐下时一目十行扫过姜嘉钰发的文件,头也不抬地指示:“白衬衫,款式简洁点。”
经理颔首:“好的裴总,那品牌方面呢?”
“你看着办就行。”裴哲的眼神在赵以川身上略作停留,补充说,“他的尺码。”
没几分钟,就有专人将裴哲要的衣物送至贵宾室,白衬衫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架上,乍一眼看不出任何分别。赵以川想翻衣服标签,伸出的手拐了个弯,瞥见裴哲后又收回。
“最左边那件吧。”
裴哲说完,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应该询问下赵以川的意见,不太自然地转过头:“你……先看看?”
“这件?”赵以川已经拿起了他说的那件,端详片刻,“都行。”
提着衣服时手指摩挲过硬质吊牌,赵以川神色如常,走向试衣间,没看见裴哲在他背过身的瞬间暗自松了一口气。
从提出那个无理要求到现在,赵以川无论盖章签字的大事还是鸡毛蒜皮都对他言听计从,不提要求,不问他有没有苦衷,更不会莫名其妙的掏心掏肺,堪称裴哲遇到过最合格的商业伙伴€€€€但也仅仅如此了。
毕竟他和赵以川,说是普通朋友都太过奢侈。
想到赵以川,被工作填得满满当当的大脑好像就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片刻空白,然后极速扩张,裴哲难得发了会儿呆,直到赵以川推门而出。
他径直走到裴哲面前:“怎么样?”
贵宾室装潢偏暖,光线明朗,赵以川好像也突然被点亮了。
衣服是同时适合日常和正式场合的款式,剪裁精致,衬出平直肩线,手臂与胸口的肌肉线条藏在埃及棉面料下,隐约可见并不单薄。衬衫没入裤腰的褶皱也恰到好处,与黑色西裤一起,让赵以川本就十分优越的比例愈发完美地展露出来。
白色是适合赵以川的颜色,但领口简单的金属装饰恰到好处地翻出一点叛逆,就像他总盛着笑容的眼终于露出了被克制的锋芒。
“……不错。”裴哲赞许地笑了笑,“就拿这件了。”
后半句是对经理说的,赵以川的表情微妙片刻,没当面反驳裴哲。
经理不失时机问:“先生,需要帮您包起来吗?”
不等赵以川表态,裴哲插话:“穿走。”
“好的裴总。”
“换下来那件麻烦清洗。”裴哲事无巨细地安排着,好似他应该把一切都处理得当,“再拿一双袖扣,两条领带,领带要深色偏商务的,明天之内一起送到金楠路的华闻律师事务所,电话稍后给你。”
“好的,裴总。”
听到熟悉地名时赵以川表情错愕。
那是他上班的地方。
背后长眼似的察觉到了他神色有异,裴哲转过头,像解释,但又没多耐心:“如果不方便,待会儿把住址发我€€€€今天还赶时间,走吗?”
态度温和但语气冰冷,工作状态,巧妙地在他们之间划出界限。
赵以川垂眼,唇边有一抹分不清嘲讽或失落的笑意。他默默地呼出一口浊气,低头拽了把衬衫平整的侧边,一声不吭跟上裴哲。
原本他打算跟裴哲说,撑场面不需要买这么贵的来着。
商场离民政局很近,就算一来一往的也没有耽误太久。
手续并不繁冗,出示双方申请缔结婚姻关系的所需材料,审核完毕后等待拍摄登记照、冲洗、填写《结婚登记申请表》,然后就可以领证了。
材料是一早就准备好的,工作人员看了预约单,将裴哲和赵以川带到等待区的空位,端上两杯热水。听说东新区婚姻登记处号称虹市行政服务模范部门,这时裴哲盯着纸杯外壁印的红心,听着浪漫的轻音乐,深有体会。
“早知道刚才不那么急了。”身边,赵以川放松地伸长腿,“人多,就算预约了还是得等。”
约定登记前裴哲跟赵以川估算过时间,说的用不了多久。以为赵以川安排了其他工作,裴哲语带抱歉:“可能因为日子好。”
“是嘛。”
赵以川说这话时尾音拖着,像是笑了。
他大概不想跟自己多聊,否则以赵以川的健谈程度不会止步于此,于是裴哲知趣地一点头,收了交谈的意思。
和等待区其他聊不够的准新人们相比,裴哲和赵以川毫无疑问地成为了最惹人注目的一对儿。同样是双人沙发,他们之间隔着半臂的社交距离,不般配,更不亲密。
但这不能成为最主要的原因。
他们是整个等待大厅里唯一的同性伴侣。
适才在门口等赵以川时,裴哲尚且泰然自若。这会儿他却突然意识到,半个月前自以为的利大于弊的决定,可能还是太冲动。
他要和一个男人结婚了。
五年前,允许同性情侣缔结合法关系的法案在各方的不懈努力下终于通过。虽然官方将其描述词定为去性别化的“民事伴侣”,但从实施结果来看,除了生育上并不享受同等待遇,同性伴侣与“夫妻”其实仅保留了名称上的区别,大部分民事权利一致,连登记后用的证书都同样是结婚证。
不过法案生效至今,真正选择登记的同性情侣数量却远远不够当初专家们的测算,现实社会,对这种关系戴有色眼镜的依然占大多数。
所以能在婚姻登记处看到同性情侣就挺稀罕了,外形再优越点的更是凤毛麟角。
从他们坐下起,裴哲就感受到不少若有似无的偷窥。他不太舒服地侧过身,在狭窄的空间和赵以川又拉开了极限距离。
刚有动作,满脸无趣的赵以川准确无误地捕捉到裴哲的抗拒。
“怎么,后悔了?”他转向裴哲似笑非笑,“还没盖章呢,可以后悔。”
浅褐色的眼睛在过分明亮的灯光下像半透明的琥珀,视线直勾勾的,一两道金芒闪电似的掠过,有点冷。
裴哲刹那有些失语,但他迅速地战胜微乎其微的不安。
毕竟对他而言有些东西比所谓婚姻重要得多,裴哲恢复了镇静。
“这不值得我后悔。”
“啊,说的也是。”赵以川眼角弯弯的,弧度温柔,“结了婚可以离,签了字的合同也可以违约,除了生死,没什么是真的无法挽回。”
“两码事。”裴哲微微皱眉。
他不赞同赵以川这种说法,却一时半会儿没想到怎么反驳。
很快,走廊里出现的工作人员打断了他们。
那人略一欠身:“赵先生和裴先生是吗?请到这边填写申请表,拍登记照。”
赵以川心情突然变得极好,他站起身,眼眸低垂,看着裴哲时重复工作人员的称谓,这次连嘴角也扬起了。
“裴先生,走吧?”
大红色背景前没有任何装饰,灯光被精心布置好,整体看上去更像是剧院或舞台。
作为不合格的演员,赵以川比裴哲入戏。他哼着歌,在镜子前检查了衣服和发型才慢吞吞地走过来。裴哲脱了西服外套放在一边,他也是纯白的衬衫,领口一样有不起眼的刺绣纹样,赵以川若有所思地瞥过那儿,眼神意味不明。
“不错嘛,裴先生。”他很中意这个称呼,语气像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