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震 第28章

见他有了反应,赵以川€€€€瑟瑟地爽朗大笑,听话滚了。

等看不见那人身影,沈跃才郁闷地转向旁边结束电话的苏艺,控诉:“我不理解,苏艺姐,这个case你为什么不让他来?差不多的业务赵以川刚执业时就在美国做过……而且他会西班牙语,让他来吧,几个鬼佬写邮件的规矩太他妈多了!”

“你少妄自菲薄。”苏艺笑眯眯地说,“跟泰恒合作一次不容易,加油干。”

沈跃无语:“我还是觉得你对川儿有偏见。”

苏艺低头发送下一条语音。

沈跃:“院校背景他比我强,语言优势他比老张高出一大截。而且走仲裁是川儿的老本行了,就咱们所里他绝对是经验最丰富的。苏艺姐,父母欠钱又不是他欠钱啊,你不会真以为他真糊涂到大事小事拎不起吧?”

他顾忌苏艺,最后半句压得极低,半开玩笑的语气。

但说了这么多,苏艺好像一个字没听懂:“行了,我帮你订晚餐和宵夜,待会儿再给你女朋友买束花,你拿回去给她赔罪€€€€这段时间辛苦你啦沈律!”

沈跃:“……”

沈跃:“我分手一个多月了,苏艺姐。”

苏艺莫名惊诧:“啊,真的?”

沈跃:“……”

他觉得最近某两个同事都精神状态不太好。

拿起手机,沈跃思来想去还是把一个文件转发给赵以川,他太头痛了,附言:帮看看这段,我感觉有哪儿不对但抓不住。

等赵以川看到这条消息时,他已经走回自家小区了。

房东太龟毛,赵以川在车位安装充电桩的要求被他一口回绝。寄人篱下低人一等,赵以川不好再继续坚持,只能退一步,在隔壁露天停车场委曲求全。

今天为沈跃的文件,赵以川点开看了会儿很快发现了其中某一条表达含糊其辞,颇有蹊跷。本想给沈跃打电话沟通,思及对方这会儿多半和苏艺一起加班,苏艺有意把他排除在这个案子之外,被她知道两边都难做。

于是改成打字,删删改改,偶尔夹杂着一些截图的信息,不知不觉就拐进地下车库。

然后赵以川在熟悉的车位看见了熟悉的车。

白色7系,上次见已快半个月,因为司机精心维护,这辆车看上去和新的没什么两样,赵以川特意检查,发现前保险杠原先刮破的一点点也补好了漆。

车出现的理由只有一个,裴哲不管不顾又给他送了过来。

赵以川暗自叹气。

上次因为喝醉酒强行让他去接就算了,酒醒后也神志不清,做的事更是毫无章法。当着他面问关于前任都不算过分,这辆车,他明确说了不要裴哲还强行赠予。

看来压根没打算听自己的。

亏他还以为那天下午的交谈过后,裴哲短暂的消停了。

“我只相信你的。”

午后晴朗极其短暂,太阳已经黯淡,但赵以川说完这句,看见裴哲的眼睛里有一点光萤火似的闪了闪,逆着光的角度,却十分明亮。

他不确定般问:“是吗?”

那就没有之前两次抗拒了,还以为他压根会一口拒绝来着。

赵以川发现自己也没那么了解裴哲,他倒了一杯水,自己喝过,不知怎么想的又推给了对方。裴哲没在意,接过后自嘲般说:“其实我不想听他们私底下怎么说,但应该没什么好话。”

“啊,很无聊。”赵以川许久不提从前,这时再想起,恍然已经很多年过去了,“他们瞎传,你那个男朋友背着你生了孩子,就€€€€”

“那他们没说错。”裴哲竟弯起唇角。

笑容并不都发自内心的快乐,有时为了掩饰悲伤,反而比开心时更生动灿烂。

但裴哲的眼睛是冷的。

赵以川声音很轻,连自己听来都朦胧:“什么?”

太心痛的往事对陌生人更容易描述,比如徐莱,裴哲在她面前可以轻描淡写地把那段感情用三两个词概括。赵以川和徐莱不一样,他知道一些,不能随便撒谎或过分平静,真实的想法在赵以川面前掩藏不了,他怎么都会发现。

赵以川和任何人不一样。

裴哲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再吐出,给自己留一份缓冲时间。

“Fran比我大几岁,你应该听说过。跟他认识的时候高中毕业没多久,因为他很成熟,有些事……为了不让自己看着太幼稚太在乎,我都没问。”裴哲想了想,决定简略掉中间两三年直接跳到结尾,“所以我不知道他其实在纽约有女朋友,或者说……妻子。”

赵以川点点头。

他这模样完全进入工作状态了,裴哲突然没来由地觉得自己好像在找律师做咨询,如何向人渣前任索要赔偿费。

被这想法逗得想笑,可裴哲越笑,赵以川看上去越严肃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很荒唐对不对?”裴哲神经质地摩擦玻璃杯光滑的外壁,“我后来自己想都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从来不问?可能我压根儿没往那方面想。”

“你去纽约,还真是为了找他啊。”

裴哲没听出他言语里的一丝不自然,颔首承认了:“最后一次去的时候看到他妻子和孩子,我们就彻底结束了€€€€他居然有两个孩子,有一个还是我们‘谈恋爱’的期间出生的,我完全被蒙在鼓里,很可笑吧?”

一直故作轻松的裴哲在说完这句后,紧紧地抿起嘴唇。

他偏过头,阴影覆上侧脸。

赵以川听见裴哲绵长的呼吸越来越重。

他慢慢地往后靠,始终用背对着赵以川。听出他在极力压抑着情绪,深蓝色毛衣柔软地贴着裴哲的脊骨,微微颤抖。

伤疤几乎贯穿了裴哲,时至今日,依旧是他躯体上一道裂谷。

赵以川坐过去。

曾经他大致听过只言片语,也想过有朝一日用自己的方式填平深渊,但他找不到从哪儿开始。时隔四年,他有点想通了。

那里不需要任何人填补。

裴哲已经把它抹平了,用逃避。

安慰的话有点苍白,又觉得自己故意惹他难受很过分。

赵以川忍不住想顺一顺裴哲的后背,但伸出手碰他,裴哲突兀地往前缩,瓮声瓮气问:“……我昨天喝醉了,是不是特别讨人厌啊?”

时间跳跃,赵以川愣了愣:“还好。”

裴哲整张脸都埋进一个靠垫里。

赵以川用力摩挲过裴哲肩膀,补充道:“挺乖的,你看你还会自己换衣服。”

“这事儿就别提了。”

“放心吧,我什么也没看到。”

闷在脸上的抱枕动了动,裴哲最后郁卒地倒在了一边。

赵以川坐在他身侧,垂眼就看得见裴哲正不知道怎么放才舒服的腿交叠着,露出脚踝,没开暖气的房间,他大概是冷,踝骨都有点发红。

“裴哲。”赵以川叫他,“那不是你的错。”

良久,抱枕下传来裴哲的声音,有点憋着一股劲儿:“……我知道。”

“所以你怕什么?”

裴哲始终没移开抱枕,那像他的护盾,又仿佛面对赵以川的一个代号形象,有它才能坦诚。他好像忘了话题的起因是对赵以川的前任感兴趣,也不再纠结ig的点赞和照片,想了很久后说。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想谈恋爱了。”

“和任何人吗?”

“和任何人。”裴哲顿了顿,犹豫地补上答案,“我有点怕再伤心。”

对于裴哲多少,这应该算迈出了一步,但赵以川那天就猜测他应该短期内不会和裴哲见面,留点时间给彼此,好缓冲这场意外的交谈。

当他走出电梯间,尚未稍微平复刚被强行赠送了一辆车的复杂心情,又遇到个核对门牌号的熟人。

“裴哲?”赵以川走过去,“你来干什么?”

丝毫没有被抓包的慌乱,仿佛这场拜访早就在日程表里。裴哲拎着一个盒子递给他,看着像某种礼物。

赵以川接了,打开门礼貌地请裴哲进屋。

“那辆新能源呢?没在车位看到我就把车位占了。”裴哲的开场白带点戏谑,“说什么从家里开了车来,不会是骗我的吧?”

赵以川:“隔壁小区。”

裴哲说“哦”,把车钥匙随意地扔进玄关处的收纳盒。

赵以川失笑:“非要给我开啊?”

“正好,过年的时候你把家里的车开回临港。”裴哲指挥他,低头看见赵以川给自己拿了新拖鞋,说一句谢谢后自觉换上。

赵以川站在一边拆了盒子,不用拆进最里层包装,他看见那个LOGO就明白是什么。

带点惊讶,他问:“这家店开到虹市了吗?”

“刚开,全国首店。”裴哲尾音轻松上扬,“火爆得很,姜嘉钰听我想买,赶紧说给她多少钱都不乐意去。”

“那你怎么买到的?”

“不告诉你。”裴哲已经走到客厅里和金丝熊打招呼了。

专做巧克力蛋糕的日本牌子,据说无论开到哪儿都是从北海道空运的原料全手工制作,小小一块,价格自然标得对得起这份“匠心”。过去只有日本本土有店,后来第一家海外店开到了北美,赵以川闲得无聊专程前去试吃,合他口味,为此发送照片一张,至今仍是他ig点赞量最高的一条。

如果不是互联网有记录,照片始终留存,赵以川大概都不会相信自己曾经心血来潮从芝加哥飞到洛杉矶,就为吃一个巧克力蛋糕。

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他想问裴哲,“怎么突然对我有兴趣了?”

但赵以川掂着包装繁复的盒子,隔一层玻璃纸观察其中那块小小的千层蛋糕,说出口却是:“找黄牛又花了多少钱?”

裴哲不答,生硬地错开话题:“赔钱货最近怎么长得乱糟糟的,仓鼠也爆毛?”

“你真的看了我ig主页?”

裴哲抓了颗瓜子,专心致志地逗金丝熊。

赵以川:“不会吧?”

裴哲侧过脸躲开他探究的目光,别扭地说:“没有专门看。”

当天裴哲吃过晚饭才走,凑合的两份青椒肉丝炒面。他不喜欢面食,却一反寻常地吃得干干净净,只觉得有点咸。

离开后,他告诉自己公司离赵以川住的地方很近所以蹭顿饭符合正常逻辑,更别提他还要给赵以川送车钥匙。只是短会进行到一半,裴哲拿出手机,在几个软件中来回戳了个遍,不知怎么又点开了很久没上线的Instagram。

没有关注,他直接在搜索框打下ID。

出乎意料的,赵以川一年多没更新的主页多了张照片。

金丝熊爆着毛看上去大了一圈,它躺在男人掌中,把自己摊成了一张鼠饼,眯着眼,好像非常享受与主人的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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