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半年前还是不太舒服的距离,但裴哲已没有任何不适,他放任自己享受赵以川的靠近,举起啤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他半开玩笑说:“在虹市总是你带我去吃好吃的。”
“我哪有裴总见多识广。”赵以川这句明显是玩笑,他的一双笑眼望进裴哲瞳仁深处,“不过真的,好多年没来过日本了。”
“你很喜欢这里吗?”
赵以川沉思了会儿才说:“上次来也是为了看樱花,不过呆了两天又回去了。”
裴哲:“当时跟谁来的?”
他已经刻意让自己听上去不那么在乎答案,可赵以川仍像看穿了他一样,眉梢略一抬,稍显戏谑的表情停留须臾,重又笑得温和而宽容。
“和男朋友。”赵以川说,“好吧,前男友。”
果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裴哲眼珠不自然地转了转,倏忽不太敢看他。
背景音中,白胡子大叔又中气十足地送走了两个客人,厨房就在眼前不远处,肉被摔上铁板,滋滋作响的声音仿佛他此刻的煎熬。
裴哲半晌“啊”了声,表示知道了。
赵以川却没停下,他抿了口酒:“其实我有时候也在想,我可能不太适合谈恋爱。几个前任都是追我的时候觉得我好得不得了,分手的时候痛骂我是混蛋,好像表白前我才是最好的€€€€看樱花那个就是。”
裴哲神情事不关己,注意力已被赵以川牢牢地攥住,情不自禁地“嗯”了一声,问:“你们不是一起来旅行吗?”
“对啊,然后一路从洛杉矶吵到东京€€€€我当时在LA念书嘛€€€€又在东京彻底吵崩了,当场分手,我就买第二天的机票回去了。”
裴哲:“啊。”
可能现在的赵以川太没脾气,他很难想象赵以川吵架时会是什么样。
“不过这会儿想起来,觉得当时有点儿太年轻了,总得理不饶人,生气了又不爱说话,就冷着脸,谁受得了。”赵以川仿佛自嘲地下结论。
裴哲总觉得他话里话外若有所指。
有的人会拐弯抹角,劝退对自己有好感的人。他不知道赵以川是不是这个性格,所以也无从判断对方是不是看出了然后先行拒绝。
“听上去总是别人追你。”裴哲说。
“对啊。”赵以川爽快地承认,“我只认认真真喜欢过一个人。”
他说,喜欢过。
裴哲先是为这个人的存在短暂心悸,尚未消除,又因过去时态而再次有了勇敢似的,暗自想:喜欢过的意思至少可以理解为现在没有了,对吧?
于是困扰他许久的命题€€€€“赵以川或许有喜欢的人”€€€€仿佛突然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了答案。
“噢。”裴哲想洒脱些,偏生事与愿违地问,“后来不喜欢了吗?”
赵以川侧过身靠在吧台上单手撑着脸。
他酒量一般,连巧克力风味的啤酒都能上脸,这时虽然也没有笑,颊边被酒精和居酒屋内的烟火熏出的一片酡红涤荡掉了五官全部的尖锐棱角。
“后来那个人不见了,就不知道怎么继续喜欢,只好放弃了。”赵以川说这话时像陷入了几年前的回忆,每个字都又慢又轻又黏,可他执拗地锁住裴哲,不错眼珠地盯紧了他,仿佛目光能凝固成绳索将他捆绑。
裴哲的沉默,时机不对,赵以川咬着舌尖不放,好不容易咽下后半句。
“其实我不甘心的”。
“所以三年里为再见他想尽了办法”。
“幸好我还有一点运气”。
如果这么说,裴哲肯定会问那个人是谁,但赵以川不肯现在就让裴哲知道。
如果裴哲一点爱他的可能都没有……
那最好永远都不要知道。
但裴哲在安静很久后,压着一声门口风铃的轻响问:“那个人出现的话,你是不是从现在就要继续认认真真地喜欢他了?”
“不一定,我都结婚了。”
裴哲有点想笑,强调道:“我说真的。”
“真的。”赵以川想了想推翻自己,“但也说不好,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不自觉沾染几分期待,裴哲小心地问:“所以可能这个人跟你没有其他交集了,未来你也会喜欢别人,对吗?”
他这模样,像只试探食物的金丝熊。
金丝熊有时单纯又愚蠢,看不清对方有多少筹码只敢伸出爪子,等碰到了,心里有数了,发现这些东西都足以被自己独占了,才放下心开始撒娇。
赵以川笑起时不自觉地咬了下自己的下唇内侧,不痛,只是存在感强烈。
咫尺之遥,他勾了勾裴哲的小拇指。
“按理来说我现在应该只喜欢你才对。”赵以川的口吻充满调情意味,“喜欢别人,我就变成过错方了,会净身出户的。”
裴哲轻轻拍了下赵以川的手背,再次无声警告:别乱说。
但这次力度太小,动作也慢。
拍完他后,裴哲的手停在吧台边缘,像等着他去牵。
作者有话说:
赵1川:你最好是不知道我喜欢过谁(强撑.jpg
第37章 三七、请享受春天吧
从走进居酒屋到离开不到90分钟,而赵以川喝了两杯精酿。
裴哲还没有和他一起喝过酒,对他的酒量没数,看赵以川面不改色还以为他很能喝,不甘服输,于是跟着两大杯下肚。
对裴哲来说这点酒和应酬时比起来顶多就算是小酌,他原本猜赵以川端酒杯的气势那么足应该跟自己差不多。
更何况赵以川还非常准确地仔细核对了菜品后,才刷卡签单。
但离开居酒屋,某人立刻原形毕露,脚步都有点儿飘。
好在他意识清醒,讲话也还算逻辑在线。
赵以川发现裴哲把自己往酒店的方向带,先开始跟着乖乖走出几步,眼看快到出租车上车点,一把拽住裴哲。
“你不想去看樱花吗?”他字正腔圆地问,“来东京,不看樱花吗?”
他似乎和两三个小时前那个叮嘱裴哲“好好休息明天开会”的赵以川判若两人,见裴哲似乎打算顺着自己,赵以川更放肆地勾住裴哲肩膀,亲昵地往他颈窝蹭。
埋了好一会儿,裴哲不动,赵以川呢喃着解释自己的冒犯:“我头有点晕,不是故意……嗯,要往你身上靠的……”
“醉了吗?”裴哲好笑地问,“赵律,怪不得你之前都不喝酒。”
赵以川摇摇头:“没醉,只是走不了直线。”
看来对自己清晰的认知不会随着喝了酒就变混沌,裴哲配合地架住他后背,和赵以川一道慢慢地向前走。
换了个方向,最后坐上了朝内藤町去的电车。
十来分钟的车程,裴哲任由赵以川全程抱住自己手臂靠着肩膀,用左手不太熟练地买好了新宿御苑的两张夜晚参观券。
从羽田机场到酒店途中,他听见蓝小姐对姜嘉钰介绍过这个地方。
“夜晚的灯光和樱花很美哦!”
蓝小姐这么说的。
裴哲不期待盛大灿烂的樱花,他想,但这可能是赵以川一个尚未实现的心愿。
至内藤町的电车站,赵以川短暂地小憩后似乎恢复了清明。他重新开始脚踩实地走直线,也不再黏着裴哲,反而有点抱歉地说“不好意思”。
“我又不会跟你计较。”裴哲说,似乎是哪天赵以川的原话。
闻言,赵以川想起来了。
“睚眦必报啊裴总。”他说,若有所感地环顾四周,“你这是带我到哪儿了?”
裴哲卖了个关子,说:“待会儿就知道了。”
然而不多时,赵以川就从路牌和人流的方向明白了答案。
他不声不响地离裴哲近了些。
入园时间截止到9点,他们兑换了纸质版的参观券后已经8点50分。踩点进入,还要穿过一条小径,而离闭园只剩下一个小时了。
“你什么时候买的票?”赵以川好奇地捏着那张电车票大小的副券。
裴哲:“电车上,你睡觉的时候。”
赵以川“啊”了声,没说谢谢,笑着问:“裴总,官网订票,你到底会几国语言?”
“有英文界面。”裴哲答。
他今天有求必应,似乎格外好说话,每当这时,赵以川就会忘记自己原本要疏远裴哲,又开始得寸进尺了€€€€
何况他还喝了不少酒,喝过酒的人是最没有分寸的。
人挺多,赵以川始终落后他半步,两人一起往前,裴哲的肩膀偶尔抵着他胸口。
御苑著名的樱花大道在入夜后并没有比阳光鼎盛时分逊色,灯是自下而上的,仿佛从青草泥土间生长出了亮色,于是每一枝沉甸甸的花不时摇曳,像对虚空中婆娑的影子致意。风幽幽地拂过,樱花瓣就落了满身。
他们没有走主道,而是另辟蹊径地钻入一条小路。
灯要暗许多,远离人群,连风声都更清晰。樱花是安静的,因过分盛大竟有了几丝悲伤,河畔,枝条柔弱地承受不住繁花的重量,纷纷垂到了河面,与倒影连成一片。
少了一些光照,樱花反而更亮了,月色成为最好的修饰。
走小路,穿过一地落英,赵以川侧过头和裴哲说话:“我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日本人喜欢夜樱了。”
“因为漂亮吗?”
“不止漂亮。”赵以川思考许久,才说,“很脆弱。”
那些风中微微颤抖的花瓣犹如半透明的玻璃,极尽易碎,坠落也眷恋。花期的确短暂,想到再过半个月这里就会被绿意包围,就能感知到文学家们追求的“物哀之美”了。
前方有小桥,正横在漂着樱花雨的河面。
赵以川握住裴哲的手腕,示意他往那边去。
他看来心情真的很好。
裴哲回忆前段日子赵以川因为案子而萎靡不振,越发觉得今晚临时改变主意是一个正确决定。他喜欢见赵以川什么也不想,就放松地走来走去。
尽管曾在一个城市求学多年,但裴哲的确对赵以川印象不深。
如果对方当年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与现在相差甚远,裴哲就更不可能想起两人为数不多的交集,圣诞夜里,那个给他展示“暗淡蓝点”的青年在他心里留下一块浅色亮片,可经年时间冲刷,光彩不再以后,他更愿意把面前的赵以川当做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