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震 第70章

他无法解释这些反常与变故,落荒而逃,很久以后才明白那是一次不受控的心动。

他对赵以川心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

换了一次正确的付出。

“我怕你那时不喜欢我。”裴哲说。

闻言,赵以川抬起头,短短几秒又重新凝望着近在咫尺的他,仿佛翡翠般的人工湖映入了瞳孔,盛满日光,一片粼粼的璀璨。

海的日出,通常也被视作“崭新”。

他握住裴哲的双手,举到胸前,再开口,说的却是令裴哲完全意外的话。

“裴哲,谢谢你愿意接纳我的爱。”赵以川好似很难为情,语气坚定,神态有些闪躲,脸颊一抹奇怪又可爱的绯红,“我……无论生老病死,贫穷富裕,我将爱你、尊重你、陪伴你。我将……始终忠于你。”

只一晃神裴哲立刻意识到了。

这是他们的婚礼誓词,由姚迢写的,他只在婚礼前一晚看了三遍。

“……直到离开这个世界。”

赵以川说完,擅自补充:“我在遇到你之前已经像一座破房子,歪歪扭扭,到处漏风,然后你把我修好了,用你的人生,你对我的……爱。”

知道赵以川爱他,和听见赵以川说爱他,原来这么不一样。

裴哲喉咙发紧。

相似的场景,一模一样的台词,让他差点喘不过气,好像在回应似的。

他想抢先说“我愿意”,可今天赵以川没有问他愿不愿意一起共度余生。而不问的理由,无非是赵以川早就得到过他的答案。

不等裴哲有所反应,赵以川倾身向前,温柔地一吻缄口,封住了他炽热的表白。

“我不需要你说很多很多遍‘我爱你’,裴哲。”

他说:“你已经告诉我了。”

那天有六十年一遇的天琴座流星雨,虹市的夜空晴朗,赵以川和裴哲窝在绿府的落地窗边,拿半专业的天文望远镜观测很久。

不如想象中壮丽,可也惊叹于这场难得一见的奇观。

身后,客厅的角落里,金丝熊睡了整个白天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把裴哲新给它买的豪华跑轮踩得呼呼作响。这点动静成了连绵不断的吻的背景音,遮盖掉湿热水声,衣物摩擦,以及不时从喉咙里释放的低声喘.息。

裴哲披着赵以川的睡衣坐在地毯上,他半个身体倚靠懒人沙发€€€€这东西也是赵以川买的,方便他们随时随地能抱在一起。

他不太累,更接近于身心都被填满后的餍足,仰起头,辨认夜空中的星座。

赵以川的脚步靠近时,裴哲没多想,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握一握他,可落到手里的东西有点分量,冰冷又厚重,好像是个相框。

裴哲愣了愣,扭过头自下而上地望向赵以川。

青年的头发还有几丝汗意,贴着脸颊,他没穿上衣,就一条短裤勾出几乎完美的身材,手指上的钻戒摘了,拿着一个相框递给裴哲。

“这是什么?”他诧异地问。

赵以川避而不答:“你先看一看。”

借着灯带的光,裴哲看清,忽然有些失语:“……标本盒?”

赵以川依旧没正面解释。

他不发一言地挨着裴哲坐在地毯上,小腿压住裴哲的膝盖同时张开手臂圈住他,整个人都挂在了裴哲身上依偎在一起,仔细欣赏玻璃下的彩色碎片。

黑色外沿,切面有斑斓的、闪着光的蓝紫色,仿佛一片被压缩的星云。

“……火山石吗?”裴哲竟认出来了,“哪儿的?”

赵以川这才说:“夏威夷。”

“诶?”

“你以前读书的时候发过一条动态,后来删了,计划去夏威夷爬火山,大概没能成行。”赵以川揉捏着他的耳垂,又摸到后颈的碎发,好似想把时光添补上那么反复流连,声音也低,是回味过往那样缠绵而忧郁的,“你回国第二年的春天,刚好我认识的一个教授要去莫纳克亚山观测星空,邀请我一起。”

“可是莫纳克亚山是死火山。”裴哲提醒他。

赵以川置若罔闻,道:“靠近山顶的有几个地方温度会反常地升高,于是就有云海,我站在那儿,像在太空中一样,抬头就是银河系。第二天黎明我提前下了山,途中,在一片灰扑扑的山路中间看到了这块石头。”

那一瞬间,他以为这是火山给自己的馈赠,奇异地连接了地心深处与茫茫苍穹,一股狂热的躁动在他身体里沸腾。

矿物变化出宇宙中千变万化的色彩,犹如一滴泪就此封存。

他想起了裴哲。

上一次见面,他们的距离也很近很近,只差一个吻。

就是须臾的一念之差,赵以川好像错失了余生再与裴哲发生交集的机会,渐行渐远后,那个未发生的吻也仿佛在他的记忆中凝固,压缩,直至永久尘封。

可他在这里,因为裴哲说过想来。

他鬼使神差,答应邀请,飞跃数千公里,为了追寻不存在的脚印。

星空,宇宙大爆炸,初见,被吃掉的巧克力,圣诞节,闯入视线的笑容,二十岁,隔着人群的窥探,掌心的暗淡蓝点。

赵以川在那一刻想了许多东西。

最终,他俯身捡起了火山石,珍而重之地将它包好。

赵以川往后靠,手臂撑着地毯:“好像没说过,其实我对你有点一见钟情的意思。”

“圣诞节……?”裴哲不确定地问。

摇了摇头,他的眼神却放肆:“圣诞聚会之前我在学校里就见过你了,第一次……应该在那个教授的天文学讲座上,是公开课性质,讲的都很简单。”赵以川知道他这时提起,裴哲又要迷茫了,阻止他问,径直说,“你坐倒数第二排,我在你后面。”

裴哲失神,回忆良久后想起了那个关于光子纠缠和恒星消亡的讲座。

“那天他讲了很多,比如两个光子同属一个整体,哪怕分列宇宙遥远的两端,行为仍然会呈现出极高的关联性*,其中一个总会知道另一个在做什么……”

赵以川声音很轻,坚固又深沉,仿佛自裴哲的内心发出来。

“还讲到了‘星震’。”

不算太神秘、却又没了解得很深入的,中子星外壳的撕裂现象,表面堆积层不断升温,达到极大压力就会发生核聚变,从而破裂引起射线大量释放。但星震总是发生在千万光年以外,等地球观测到后与钢琴F调几乎同频率。

遥远的震动,宇宙射线与急速坍塌的星球,被地球上的人们感知到时却如此细微,仿佛全部在真空中消弭了。

“你穿一个黑T恤,牛仔裤,头发有点长。我当时在后排看着你,一直看你,都忘了还讲过什么内容,但你一次也没回头。”

赵以川牵着裴哲的手。

他终于从困住自己的梦苏醒,尽管夜空迷人,让他甘愿沉沦一生。

“当时我就想,这个学弟……听得还挺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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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山石标本的背后装饰有一张木质卡片,西班牙语写得飘逸而锋利,是一封野望,也是未曾想过会送出的情书。

当蓝色的夜落在这世界。

我想起你。

Por qué se me vendrá todo el amor de golpe

cuando me siento triste, y te siento lej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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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整个爱情突然降临在我身上?

正当我悲伤,感觉你在远方。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出自一些科普读物的总结,我看的是《一个天文学家的夜空漫游指南》

*聂鲁达《我们甚至失去了黄昏》,原文截取的是李宗荣的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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