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唇贴上靠近脖子的位置。
近距离接触,陆丛才感受到猎食者异于常人的体温,就像是一条冷血的蛇盘踞在他肩头,紧接着就是瞬间的刺痛。
沈潭的长发扫过脸颊和耳边,痒痒的。
猎食者压制的力量却没有减弱分毫,陆丛双手被禁锢在头两侧,这样的姿势随着血液的流失逐渐变得艰难。
陆丛整个人用力向后靠,到最后还是靠跨坐在沈潭的一条腿上才没有蹲坐在地上。精神消耗、电击造成的体力流失,以及失血过多的虚弱让他眼前发黑,此时此刻,真有一种会被抽干的错觉。
“别…吸了!沈…潭…”
男人停止了吸血,脸上却显得有些意犹未尽,看向陆丛的眼神也带着几分意外。
“7581,看着我的眼睛。”沈潭用手扣住陆丛的额头,强迫对方看着自己,低沉的嗓音说着蛊惑的话语,“你累了,闭上眼,睡吧。”
第9章 “溶解”
陆丛是被生生冻醒的。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失血过多让他的体温骤降,睁眼的第一眼看到的是灰黑色的地面,以及……视线范围的一双黑靴子。陆丛以为是沈潭,但男人接下来一开口,却否定了他的猜想。
“醒了?”
毫不掩饰的嘲讽语气,陆丛听到声音抬头,看到了区凯乐的脸,然后勾唇轻笑了一声。
陆丛的那一声低笑显然让点燃了区凯乐的怒火,他冷笑着逼近,然后抡起一脚狠狠踹向陆丛的肚子。
看着蜷缩在地上的陆丛,区凯乐一改之前的随和好说话,俯下身阴着脸说道:“看来…你并没有把我的警告听进去。”
至于区凯乐前后变化为何如此之大,联想他前后言行,陆丛要是再猜不明白,那也不用在法斐搞什么卧底行动了。
他翻了个身,仰面平躺在地上,双手护住腹部,然后看着愤怒的区凯乐悠悠说道:“大人究竟是因为我违抗你的命令这么愤怒,还是因为……典狱长对我与众不同的态度让你恼火了?”
区凯乐脸色铁青,也不知是否是因为被猜中了心思,抬脚就要用力跺下去。
不过这次,他不仅没能伤到陆丛,还被对方紧紧握住脚踝无法抽回,为了保持平衡,只能扶着一边的墙才能站稳。
“看来我猜对了。大人对典狱长有不一样的心思,才会看我这么不顺眼?”
说话间四周墙壁立刻收到了什么东西的攻击,虽然变异植物冲破坚硬屏障时费了些时间,但区凯乐比起沈潭来说,能力上差了很大。又因为此刻陆丛没有被戴上惩戒颈环,异能没有受到限制,尽管他不久前才差点被沈潭抽干血液,但区凯乐仍然被变异植物捆住动弹不得。
轻松的程度甚至有些超乎陆丛的设想,尤其联想到对方在法斐的地位之后,这件事就更奇怪了。
两者的地位瞬间颠倒。身为看守的猎食者反而被牢牢限制住了,本该是囚犯的陆丛却施施然站起身来,随手拍了拍身上的土,歪着头看向脸气得通红的猎食者。
“原来您之前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的能力不高啊!”
挑衅的话配上陆丛此刻的神态,每个字无疑都是对猎食者的挑衅,而愤怒会让一个人失去理智,也更容易说出或者做出一些平时不敢说也不敢做的事。
让陆丛意外的是区凯乐竟然真的没有挣脱,相抵抗的精神力也很弱。在陆丛已经几番刻意激怒对方的情况下还这么从容,要么就是区凯乐真的反抗不了,要么就是抗压意志比陆丛想象得要强一些。
想要了解真相,侵入对方的识海是最简单快捷的方式,但最初那两个猎食者自爆的事他还没忘记。如果区凯乐也自爆了,那么很可能会连他一起暴露。况且沈潭比自己强,那么只要对方还活着,他在法斐内的一切行动就必须更加谨慎。
“怎么不继续了?”就在他犹豫着放下手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陆丛下意识抬起双臂进行格挡,事实证明他的本能反应是正确的。尽管有了植物屏障的缓冲,他仍然被对方强大的力道击退了好几米,聚集身后的墙壁仅剩一个人的身位。在这间狭窄的小房间内,可以说是退无可退了。
是那个精灵一样的白发女人岑满,不过看多了沈潭的脸,陆丛反而没觉得女人的容貌有多惊艳,反倒是对她的力气感到意外。
陆丛甩了甩手臂,如果刚刚没有植物屏障做缓冲,岑满的那一拳可能会直接打折他的手臂。
按照陆丛对猎食者的了解,身体强化较高的都是些壮汉,像岑满这种体型娇小的,一般都在精神能力上有所特化。不过岑满刚刚那一拳显然又推翻了陆丛对猎食者的认知。
女人仅凭一双手,就将捆住区凯乐的变异植物轻松扯断,然后转过身直奔陆丛走过来。
在经历了快速的思想挣扎后,陆丛选择站在原地不反抗,并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我刚刚只是在和区队开个玩笑,正撞上大人您过来。”陆丛这时才回答了女人刚刚出现时说的话,一副欺软怕硬的模样试图将他束缚猎食者的举动糊弄过去。
岑满冷冷打量了男人一眼,那目光同样不怎么友好,也没有纠结对方的辩解是否合理,而是直接伸手揪住陆丛的衣领,把人往外拖,那力气同样大得惊人,生生把一个成年男人硬拖了出去。
昨天被陆丛异能破坏的场地已经恢复原样,甚至看不出破坏的痕迹。而此时,原本空旷的放风场地人头攒动,密密麻麻挤在一起。
岑满拖着陆丛朝正中走过去的时候,左右的异能者们主动分开一天空道让他们经过,区凯乐走在最后,抽空还整理了一下被陆丛弄乱的衣服。
新立起的架子上牢牢绑着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而半人高的台子上除了沈潭,另外还有四个人在,其中一个陆丛也见过,就是那个一来就跟沈潭起冲突的男人。
走到台阶前时,岑满一松手,把陆丛丢在了台阶下。身后是数以千计的同胞,而台子上除了区凯乐,每一名猎食者周身都散发着能人窒息的威压,和平时负责看守监牢的那些普通猎食者完全不是一个层级。
被丢在尴尬位置的陆丛感觉到来自前后的压力,很显然,身后的同胞并不都把他当做自己人。
“这就是沈典狱长最近颇为上心的囚犯?”崔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找茬的机会,探究的视线在陆丛身上流连,让人很不舒服。最终,男人的视线停留在陆丛光洁的脖子上。
“雷蒙因为自己的疏忽放跑一个孩子而被沈典狱长这么这么针对,怎么到你自己这里,却可以不给异能者戴上颈环。我听说…他昨天刚搞了破坏……”
崔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借陆丛的事挤兑沈潭,然而话还未说完,一旁的沈潭直接开口打断了他。
“他跑不了。”
崔嵬不依不饶说道:“我想雷蒙也是这么想的,沈典狱长公然带头做不好的示范,恐怕不太合适吧?再说了,一个脆弱的新生体和不受限制的双系异能者,谁更容易逃跑,我想这不用我说吧?”
沈潭没有和崔嵬继续斗嘴,比起口舌争端,他更奉行以事实说话。
崔嵬挑衅的话音刚落,全场所有人,包括己方的猎食者在内都感到了强大的精神力压制。
台下的囚犯没有一个还能保持站立的姿势,瘫倒成一片。台下尚且如此,离沈潭最近的几个人更是感受到那股压制力,不约而同单膝跪地,向法斐的‘王’低下头颅。
陆丛能抵抗,不过他并没有选择去当那个异类,而是跟着跪了下去。相较于那些因恐惧或过大痛苦而无法自持的弱小同胞,他还能维持基本的体面,精神力感知范围内,还有几个和他差不多的异能者。
至于从头到尾一直在挑衅的崔嵬,虽然他还站着,但要依靠手杖撑着才能保持不跪下去的模样着实也没什么颜面可言了。
这是一场针对所有人的示威,是站在生态链最顶点的权力者对脚下众生的威慑。陆丛感受到了那天春表现出来的对于沈潭的畏惧,也明白了男人顶着这张过分漂亮的脸蛋是如何让所有人甘心臣服的。
“猎食者奉行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实力代表一切。如果你们谁能杀死我,就有资格改变我的规矩!”
沈潭用无比冷漠的眼神打量了狼狈的崔嵬一眼,然后淡淡说道:“雷蒙为了满足私欲和异能者绑定庇护关系,却没能让一个脆弱的新生体服从,这是他的原罪。崔监察官,你还有什么问题么?”
崔嵬脸色铁青,却一个字也没说。反倒是即将被处决的雷蒙脸色青白挣扎起来,一边乱动一边喊崔嵬的名字。
崔嵬是几个月前刚到法斐的,在此之前他都在大后方为“父亲”效力,而雷蒙临死前喊崔嵬救他,无疑是证明两人之前是有关系的。
所以哪怕崔嵬想借着这次的事让沈潭难堪,在雷蒙开口之后他也不能再说了。只能用怨毒的眼神盯着沈潭,状似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模样说道:“沈典狱长说得对,雷蒙这样的废物还是早些‘溶解’掉,也免得浪费法斐的资源了。”
没了崔嵬的妨碍,处决已成定局。
陆丛并没有做出什么会让自己成为焦点的举动,因为刚刚崔嵬和雷蒙的反应他也同样看在眼里,几乎可以确定雷蒙并不是倒向他们这一方的人。那么对于敌人,陆丛是没有任何怜悯的。
尽管雷蒙的死并不值得他再关心什么,但陆丛还是抬头盯着台子上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溶解’这个词了,既然雷蒙的处刑是作为威慑的手段而存在的,那就一定有什么与众不同的意义。
他看到沈潭伸出手扣住了雷蒙的头,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雷蒙的头顶开始冒起白烟,瞳仁在不断缩小,惨嚎也逐渐变了调,又慢慢只剩下了那种濒死的抽气声。
当男人的眼珠里只看得到一片惨白后,痛苦的呻吟也跟着戛然而止,尽管那具身体仍然在剧烈抽动,但那俨然已不是个活人的样子了。
雷蒙身上各处也开始冒出烟来,正如‘溶解’的字面意思那样,陆丛眼看着一个壮硕的男人在逐渐变得干瘦,就像是浑身的骨头和肌肉都被一点点抽走一般。这个过程是由内而外的,随着皮肤各处出现皲裂,血液渗了出来,慢慢得,都融为了一体。
陆丛亲眼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现在地上这一滩鲜血,再联想到之前那两个自爆却只留下血液的猎食者,他瞬间明白了‘溶解’是猎食者的最终结局。
想到这儿,陆丛不由看向沈潭,却觉得自己无论如何想象不到对方经历刚刚那样的过程,然后化成一滩血水的模样。
身后隐隐有呕吐的声音传来,通过精神力感知,他能感受到同胞的恐惧、悲观、仇恨等一系列负面情绪,一股脑地涌了过来,冲击着陆丛的每一根神经。
以至于沈潭站在他面前的时候,陆丛才后知后觉得反应过来。
在无数同胞面前,他被沈潭掐住了脖子。两个人贴得很近,近到彼此的气息都能清晰得感受到。
男人嗓音低沉,带着蛊惑的味道,偏偏那话却令人毛骨悚然,活生生把刚刚刻意营造出来的暧昧冲得一点也不剩。
“接下来…该你了。”
第10章 骨子里的疯
那只刚刚‘溶解’了雷蒙的手紧紧扣在颈间,会让呼吸有些不顺畅但不到窒息的程度。
沈潭的体温似乎一直很低,此刻男人的手指轻轻拂过昨天吸食血液时留下的创口,那冰凉的触感让陆丛忍不住浑身打了个颤。猎食者与异能者是捕食和被捕食的生态链关系,陆丛在法斐待的时间越长、接触的人越多,这个感受就越深刻。
“木系异能的自愈速度就是快,没有治疗系异能也能好得这么快,还真是……顽强的生命力。”
昨天被沈潭咬破的地方早已没流血了,而正如沈潭说的,陆丛的自身愈合速度远比其他非治疗系的异能者快很多,现在去摸,伤口处硬痂的边缘已经开始慢慢脱落了,露出了地上新长好的嫩肉。
“嘶!”剩余还未完全长好的硬痂被沈潭勾起撕下,因为部分还粘连着新肉,撕开的一瞬间,针扎般细密的刺痛便刺激着陆丛的神经。
伤口中心还是有些血渗出来,不过并不多,然而沈潭的行为显然让人不是很舒服,更重要的是对方一开始说的那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什么‘轮到他了’,是指‘溶解’还是处刑,意味不明的话让陆丛精神高度紧绷,毕竟他可不认为沈潭会好心给他解释什么。
下一秒,沈潭松开了手,站直身子并朝陆丛伸出了手,手心向上,淡淡说了几个字,“手,放上来。”
那副训狗一样的语气让陆丛不由抬头看向对方,然而沈潭却回以莫名的微笑,难得耐心重复了一遍。
最终,陆丛还是将手递了过去,在法斐蛰伏,固执的尊严是最不重要的东西,然后他就被沈潭扣住手腕一拽,身体向前扑,只能用另一只手撑着地面才稳住身体,没撞上面前的男人。
“你是木系召唤还是……创造?”
“两者都有。”
“身体可以当做媒介么?”
众目睽睽之下,沈潭竟然就这么耐着性子和他聊起来了,还是以此刻这样暧昧中带了点奇怪的姿势,陆丛在点头做回应的同时,不由快速思考着沈潭问这句话的意义,
尽管陆丛已经可以避开直视沈潭的眼睛了,但他依然能感受到力量被牵引着汇聚到掌心,不是那种强迫的精神控制,而是更接近一种引导的力量,凝聚的异能以闪电般的速度形成固态,遍布荆棘的刺藤直接洞穿了崔嵬的右肩,顿时血流如注,将男人那身与法斐格格不入的纯白制服染上了鲜艳的赤红色。
崔嵬直接反应过来切断了刺藤,但仍有一截留在他身体里。
“沈潭!你干什么?!”剧痛之后先是震惊,似乎从未想过自己身后明明有“父亲”站台,沈潭却还是敢随意动手,震惊之后则是恼羞成怒,颜面尽失的男人眼神越发怨毒,只恨不得用眼神立刻杀死沈潭。
沈潭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只将陆丛的手心翻过来,拇指轻轻搓了掌心两下,轻飘飘来了句,“原来你没有躲开啊。”
“你故意的?!”
“伤你的事是异能者,我没有召唤木系的能力。”沈潭说着话的功夫,手上一掰,伴随着咔嚓一声,直接掰折了陆丛的手腕。从头到尾,甚至没有一点犹豫。而那一声脆响也让崔嵬抖了一下,等沈潭再淡淡开口问他有什么话要说时,崔嵬自然不会再有什么可说的。
如沈潭所说,法斐奉行弱肉强食的原始法则,想要质疑上位者的规则,你首先得有与之匹配的势力。所以哪怕崔嵬再不甘心,也只能捂着血流如注的肩膀闭上嘴。不过看着被沈潭带走的那个男人的背影,崔嵬不由开始思考对方的存在价值。
被带走的陆丛一手握住那只刚被掰断的手腕,盯着沈潭的后背,开始认真思考自己从接近沈潭开始,似乎总是能落下新的伤。
不仅如此,他也对猎食者的能力又有了新的认知。在此之前,他几次被控制都是盯着沈潭的眼睛,但今天在他刻意规避对方眼睛的情况下,还是被引导着用出了异能,那就证明沈潭的精神力或许比自己之前预想的还要高上一个层级。而刚刚不论是处决下属,还是威慑挑衅者,沈潭比起一个冷酷的执行者,更接近于骨子里隐藏着一股疯劲儿的暴君,对比起来,显然后者更难拿捏。
琢磨不准就意味着有更多的变数,而这对危机四伏的潜伏生涯来说,无疑是很危险的。
不知不觉间,陆丛已经跟着沈潭走了很久,而前路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
他抬头快速打量着四周的景象,陌生又冰冷的直视感,并且越走身边经过的人就越少,周遭也更寂静。长靴一下下踏在地上发出的回音连绵不断,静得让人可怕、不过有一点,陆丛可以肯定,那就是他现在行走的这条走廊绝不是关押异能者的地方。
走廊一侧隔几米就有一扇门,连间隔都没有一点点偏差,房门上的标牌标记着一串代号,但和囚犯的编号不同,而部分房间更是清晰标注了房间的用途,显然这一间间都是猎食者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