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与会者有些讶异,有人小声提示:“要等一下虞川吧?他还没到。”
正在台上调整麦克风、准备播放PPT的海外子公司负责人动作稍顿,悄悄瞅一眼那边的老爷子。
老爷子充耳不闻,没有任何动静,他于是继续做该做的事。
片刻钟,他碰了碰麦克风试音,确认管用后,说:“各位,我是泽密城子公司的负责人,今天过来,是想对三角区的新营运方案发表一下我自己不一样的看法。”
“不一样的看法”让众人侧目。
负责人让出自己身后的PPT,由那PPT可以见出,他是非常直观的数据党,营业额、运输量、利润值、成本等等,都一目了然的放在上面。
据他陈述和计算,倘若实施许可政策,在短短一年内,谢氏于三角区的利润额就会断崖式下跌,从一棵摇钱树变成赔本买卖。
“鄙人不才,当年是数学博士,也拿过一些奖,这些数据是我结合公司的运营以及当地情况精密计算得出的,可能有些假设条件与现实会存在一定出入,但那也是往好的方面预期的,当真实施这项方案,情况只会比我计算的更差。”
众人不语,静悄悄的看,。
哪里需要什么数学模型,这个问题,在场各位商场打滚多年的高管们根本早就预期了。只是谢虞川新官上任,想要做的事情,他们不可能去阻止罢了。
而且从大局来看,三角区那一点点利润,也压根不算什么,不去那浑水里趟是对的。
眼下这愣头青就该表忠一番,争取调回来嘛。
于是有人善意的提醒:“那样的话,不如就撤裁一批员工,让大家可以回国内的家€€€€”
“是不是干脆整个公司都不要办了,业务全部拱手让人好了!?”谢老爷子震声道。
那说话者十分尴尬,“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指……”
“什么意思都不好使!”谢老爷子呵斥,“当我不知道你们,拍谢虞川的马屁,也不管他的决策正确与否,埋着脑袋就去做,我再放任你们继续这样,谢氏得被你们糟蹋了!”
这话当真说的太重了,连着在场所有到了的高管、没到的谢虞川,一并骂了进去。
人们都是一愣,嗅觉敏感的,已经察觉到不对,偷偷在桌子下用手机交流起来。
“……好像是昨天晚上的事,这边加班的同事都被清场了,也搞不清究竟怎么了,总之是挺严重。”
“吵起来了?爷孙俩吵架,我们遭殃吗?”
“这怎么办?”
爷孙吵架,他们不敢挑边站,众人面面相觑,都打算装乌龟,埋在自己乌龟壳里面不出来。
岂料,此时老爷子自己下了定夺说:“这个新运营方案,就撤了。”
“……”
“???”
众人讶异:“老、老爷子?”
“可这是虞川总的……”
“他说的就是对的?”谢老爷子哼声,“我就是要让你们都搞搞清楚,这个公司不是谁的一言堂,更容不下溜须拍马,谢虞川可以乱来,我却必须要带领谢氏做正确的事!”
众人愕然。
……
“他刚送治安署的人走了,工作了一整夜,还有些事情要当面去交代清楚的,一时半会不会回来,没想到老爷子的手脚那么快,立刻就召开了会议。”
“我也是刚得到消息,他们没有通知我。是关于三角区运输政策的议题,三角区生产的姆明珠是实验重要原材料,我们掐断线路,等于一脚踩在了他们的命门上,所以格外恼火。”
“不知道老爷子和这事牵扯有多深,你等会儿不用多说话,一切让我来,你露面就行了。”
林溪走在最前,张九厘带着数人在他身侧,一行人行色匆匆,赶到会议室前。
耳边是张九厘的解释和叮嘱,眼前是会议室的木质大门,有人声从里面传出,依稀能辨清楚那内容。
林溪脸上没有表情,上前一步,单手推开门。
“€€€€好一个一言堂,什么叫正确的事情,不如您先解释解释?”
他清朗的声音立即传遍整个会议室。
会议室的人都为之一震,纷纷侧头看来。
只见光照之下,年轻人面无表情,在一行人的簇拥之下,信步而来。
眸光在席间轻轻一扫,随即收回,他目不斜视,朝前走去,最后坐在靠窗一排的正中间,是谢虞川常做的位置。
他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眼眸半抬,俨然有会议主人的架势。
这叫高管们有点恍惚,心说这还是刚那个咬着包子、没睡醒的人嘛……
“如果没有记错,运营政策的更改,经过了集体会议表决,再由谢虞川亲自签字颁布,按照公司章程,要进行改撤,也需要同样的步骤吧。”
“现在这样,趁他不在,胡乱置喙,又算什么正确?”
让他不要说话的张九厘:“……………………”
谢老爷子是不喜欢那边阳光刺眼,才稍稍偏坐,当下看他敢越过自己坐主位,霎时间冷了脸,“你是什么东西,敢坐在那里。”
“我是什么?”林溪半靠在椅上,神态自若,“我是谢虞川唯一的继承人,也就是这个公司的接班人,你不知道吗?”
谢老爷子简直就要发笑了,“你算哪门子的接班人!”
“既经过了公证,也广而告之的接班人,”林溪朗声道,“我哥今天不在,这个位置,我不坐,难道还有第二个人能坐?”
“不像您,”他半挑起眉头,神态与谢虞川有着惊人的相似,“您现在做什么,开老干会吗?”
第58章
林溪身后的人低声笑起来。这并不专业, 但既然已经这样撕破脸,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林溪没回头,以极度的平静看着老爷子以及会场里的人。
他身后, 是以张九厘为首的, 另外一些未能准时到会的高管们。
这是谢虞川的心腹,此时齐刷刷在他身后站着。
张九厘看着还在台上呆站、承受两方战火的可怜负责人, 适时道:“这项数据分析的当然也没有错,更改营运方案, 的确会造成利润的断崖式下降,不过, 我们当时集体通过这项政策, 不单是在考虑利润,而是从大局出发的、由长远考虑的。”
“在当地本就混乱的局面上煽风点火, 攫取带血的利益,也必定不是谢氏先人兴办企业的初衷和目的。”
“对啊, 而且就像林……溪少爷说的这样,这个程序也不对吧,起码要等到谢总回来, 提出这个议题, 才能正式讨论,这样简单说说不算数的。”
“…………”
几人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言明了对林溪的支持。
“我希望大家看清楚什么叫正确, ”林溪脊背挺直, 静声说, “一家一姓不可能万古长青, 但正确的主事者,的确可以让公司再续几十年繁荣。”
几十年……老爷子都不一定能活几十年呢!
一边是将将作古的老头, 另一边是精明强势的现任老大,以及他同样年纪尚轻大有可为的接班人,谁的心中能没一秤?
在场人已经有所偏向,纷纷动摇了。
林溪偏过头去,掠张九厘一眼。
张九厘:……好好好,你了不起。
让副手替代澄明道理、拖延时间,效果总不如接班人亲自来叫板的好。
前者总有些临场应对的意思,而后者,传达出了更为强势的讯息。
谢老爷子的面色黑沉,如暴风雨将至。
他一甩袖子,单手拍在桌上:“好啊,谢虞川教出你这么个东西€€€€!”
“好像谢虞川不是您教的一样,”林溪立即呛声。
老爷子怒极反笑:“的确是我对你们太容忍了,让你们以为可以随便在我的头上动土……”
他腾的站起,握住拐杖,指向会议室内:“我再问一遍,你们要站在哪一边?”
众人:“……”
老爷子得到一些低头回避的动作,和顾左右而言他的回答。
怒气到了极点反而不再彰显,他眸中酝酿着漩涡:“短短数月,就给你们灌了迷魂汤是吧……那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无情了。”
林溪皱眉看着他。
“不日,重召董事会,议题,撤销谢虞川的董事会主席之位,理由将由书面提出€€€€让谢虞川自己来见我,我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他轻蔑的用鼻孔看林溪,“哼”一声,甩袖离去。
留一室寂静。
更晚一些的时候谢虞川领着人回到了谢氏。
此时已是下午,会议室中的对峙已经传遍整个集团,那位本来只是过来汇报一下工作但被老爷子抓包当工具人的负责人瑟瑟发抖,搬着小凳子在谢虞川的办公室门口等了一整个中午了。
连中饭都不敢吃,还是林溪给他分了点。
等到谢虞川回来,他都快哭了,把自己说的那真是比窦娥都冤。
谢虞川早已经知道事情全貌,听毕不置可否,就让他安心回三角区去,并不会追究什么。
上层战火何至于牵连无辜,他要示威也不必拿员工开刀。
数学博士负责人千恩万谢,头一次对回三角区这件事情那么欢欣雀跃。
走之前不忘伸着脑袋问林溪:“真的错了吗?”
林溪点头。
他摸着后脑勺一副受教了的表情走了。
谢虞川问林溪:“在说什么?”
在说他展示的数据设置错了一个参数,不过林溪没有在会上指出,只是在他抱着盒饭蹲谢虞川的时候顺嘴告诉了他。
林溪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欲言又止。
这被谢虞川发现,他就像读心似的,说:“你的药和智力开发毫无关联。”
又补一句:“是我教的好。”
林溪:“。”
“今天做的不错,没有给我丢人,”谢虞川无论何时都不吝于对他的夸奖,伸手理了理他的衣领,“老爷子没有再找你、对你说别的重话吧?”
林溪摇头。谢老爷子哪里会把他看在眼里?自始至终,对方都只是冲着谢虞川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