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路城肩角紧绷着,身体趋向曲暮的方向,像是生怕他哭了,又像是在思考要怎么安慰,最终只问了句:“阿姨她,身体还好吗?”
曲暮没想哭,偏头看到路城紧张的模样时,甚至有点想笑。
“好多了,养着呢。”
说完他真的笑了,“我可能想得有点多,有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你和我妈的做法不一样,但本质却是相同的,就是喜欢瞒我。”
路城却觉得他笑得难看,皱眉道:“别笑了。”
“抱一下么?”路城没辙,张开了双臂。
这是他下意识的动作。
曲暮没矫情,也没觉得两个大男生大晚上在同一张床上拥抱奇怪,只是觉得那双手臂很有诱惑力,于是顺着心意,他靠了过去。
路城将人抱到手,不敢揽紧,只敢虚搭着他的肩。
曲暮倒像是抱上了就赖着不走了,陷了腰,浑身无骨般将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头枕着他的肩道:“说这么多不是怪你的意思,真的,就是如果你做了什么,要跟我说,不能一个人憋着。”
“好。”路城几乎是脱口而出。
不知道是在黑暗中的原因,还是路城本身嗓音就沉稳,曲暮总觉得那声“好”十分令人安心。
就像他本以为寂寥的旷野只有他一个人,却意外地接收到了另一个人的回应。
曲暮将脑袋整个埋了进去,说不清心里什么情绪,但此刻就是想这么做。
他的耳根隐隐发烫,但这一次跟路城接触却没有静电,反而觉得这个姿势身心都舒服,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实处。
他闷着声道:“不说的话,我没法接受的,就算后来知道了,也会觉得......很有重量。”
这是掏心窝子的话,表示先前的事他现在知道了,也接受了,路城听得出来。
他想,或许他可以理解为另一层面上的意思。
曲暮接受他一切摆在明面上的偏袒。
一想到这,路城抑制不住嘴角上扬,在黑幕中划开一道弧度。他极力克制住自己想将人揽进怀里的冲动,末了只是象征性地抬手揉了一下人的脑袋。
在能够藏匿所有情感的黑夜里,他的神情柔和万分,温声道:“知道了。”
第33章
两人就着姿势抱了会,路城突然开口,“我也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曲暮将脸转向他,吐出来的气息尽数散在他脖颈上,像无心地挠痒痒。
路城搭在他肩上的手紧了紧,抿了下唇,“就是你有什么事也要跟我说,特别是如果有人欺负你......”
“如果你答应,我明天就去跟徐宁说不用麻烦他了。”
“我欺负别人还差不多,”曲暮随意嘟囔了句,像是要使人信服,添了句:“你别小瞧我啊,校霸可不是白叫的。”
末了他唇角一勾,“成交。”
他以前独来独往惯了,也没想着什么事都跟朋友说,路城提起这个倒是在意料之外,但他却一点也不反感。
路城短促地笑了声,歪了歪脑袋,想搭上去又顾虑着什么,依旧跟曲暮的侧脸保持着一寸距离。
不知道这个姿势维持了多久,久到曲暮觉得有些别捏,于是他快速调整好心情,松开路城。
这么一折腾,周五的夜晚稍纵即逝,此刻已是凌晨十二点。
曲暮没戴表,随手抄起路城腕侧的表看了下。
还不晚嘛,曲暮兴致高涨,根本睡不着,只能继续骚扰路城了。
于是他问:“你困了吗?”
路城:“不困。”
不困挺好,困也得跟我聊,曲暮心里想着,隐匿在黑暗中的脚指头兴奋地动了两下。
曲暮跟他面对面坐着,轻咳一声问:“你那个版主怎么弄的?”
路城实话实说:“买的。”
“买的?”
路城:“嗯,找风哥借了点钱。”
“借了多少?”曲暮拧起了眉。
“没多少,这个论坛不是正规的,没建多久。而且那人估计是个学生,挂价只挂了五千。”
“?”曲暮一听立马直起身子,“多少?”
话音刚落,他的脑袋“砰”的一声细响撞到了上铺,登时疼得表情都拧巴成一团。
路城心底一紧,忙将他拉过来,温热的手掌抚了上去,帮他揉了揉脑袋,“好好坐着,这床还没半人高。”
“噢......”他长长应了声,也没阻止路城的动作,顺势将脑袋偏向他。
哎,路城怎么连揉脑袋都揉得这么好,比自己揉舒服多了。
“我靠,那个贴吧乌烟瘴气的,居然还要五千,怎么不去抢啊......”曲暮吐槽道。
确实,五千对于一个普通高中生来说已经可以算是天价了。
路城笑了声,“确实是在抢,没事,风哥人很好的,又不是不还他。”
脑袋已经不疼了,但他没收回来,只是轻轻叹了声气,感慨道:“哎,年纪轻轻就让你替我背债了。”
“不行,”他突然将脑袋抽回来,“这钱你得让我来还。”
路城本想一口否决,但一想到曲暮的性子,拐了个弯道:“这样吧,我们一起还。”
曲暮想了会,“也......行吧,那我要努力去打工。”
路城:“怎么打?住宿了就没时间了。”
“那就寒暑假呗。”
路城摇了摇头,“听说高二下学期有个数学竞赛,一等奖每人有3000块奖金,而且有利于保送,我觉得这个含金量高些。”
“真的?怎么我没听说过这个。”
“我也刚知道,是之前那个从这里搬走的学长告诉我的。”
“哦......好啊好啊。”曲暮认真思考了下,“那我们冲这个!”
或许是环境改变人,他现在有点财迷,奖金和保送,当然比他出去打不着调的工划算多了。
协商完毕后,曲暮没什么想问的了,但他觉得自己越聊越精神。
许是刚才路城说的话,或者是夜深容易激发情愫,他突然很想再跟路城聊聊天。
尤其是对上了路城那双像是可以看穿一切的眼睛时,他忍不住发问。
“你说,我是不是无意间惹到一些人了?”
这话是他一直以来的疑虑,却没跟任何人提起过。
路城:“怎么这么说?”
“那为什么他们给我冠了个‘校霸’的名号,骂我就算了,还......一见我就怂。”曲暮说到最后,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状态焉巴了下去。
他原以为自己是不在意,直到现在把这些话讲给路城听,他才真正了解了自己。
不是不在意,只是在刻意忘记而已。
尤其是这几天,一些人会因为成绩重新了解他,但他仍然感受到其他一些不小的敌意。
路城沉默片刻,他搭上曲暮的肩,叫了他的小名,“未未。”
曲暮抬眼看他,“嗯?”
路城大拇指摩挲了两下他的肩,笑了下道:“你知道么......湖水被污染之后,一个站在湖边的人就算再干净,他的倒影也是脏的。”
“所以不是你的错,我认识的曲暮跟那滩湖水完全不沾边。”
曲暮沉吟片刻,直视他的眼睛。路城没躲,像在等着他反应过来。
直到悟出这句话后,曲暮突然觉得别人说的“考语文要拜路神”不是白说的。
他对很多事情都很通透,而且......似乎在关乎他的事情上,路城的每个回应都恰到好处地令人心安。
于是他仰起头,露出了今晚最灿烂的笑,“嗯。”
点完头他似乎觉得不够,添了一句。
“那也是你把我从湖边拉回来的。”
你看到的是干净的我,我也想谢谢那个干净的你。
***
周末的一中有种别样的安静,学生大部分回家了,留宿的学生基本都被集中在图书馆自习,四处除了静谧,还充斥着安逸的阳光。
图书馆后边的趣湖波光粼粼,偶尔蹦上来几条锦鲤。湖面荡起波澜,锦鲤奋力朝搭建于“趣湖”右边的艺术楼摆尾游去,像是在追随从艺术楼中隐隐传来的悠扬钢琴声。
艺术楼三楼设有琴房,琴声便是从那处传来。
路城只穿着校服短袖,扣子没扣全,只扣了最下边的一颗,露出整段脖颈。尽管少年才十七岁,但隐在光线中的喉结依旧能勾勒出一道优越的曲线。
钢琴置于窗边,窗帘被卷起来,窗户半开。外边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撒在半架钢琴上,挺直着背脊坐于琴前的少年背对着光,指尖随着连贯的音符在琴键上跳跃,时而舒缓,时而激荡,每一节音符、每一个力度都把握得恰到好处。
曲暮、白陶乐和齐玉华站在钢琴旁边安静地听着他弹,连小动作都没有,像是怕惊扰到半边指尖浸在阳光中的少年。
曲暮从来没近距离看过别人弹琴,更别说是一个指骨与琴键完美契合的男生。
他突然觉得,路城这双手天生就是用来弹琴的,怪不得刚认识那会,他就对他的手有点着迷,甚至有时会情不自禁地盯着他的手看。
那时他还觉得自己应该收敛一点,但现在他觉得一丁点也不需要掩饰。
就他最近的观察,特别是这两天,无论他做什么路城都不会生气,甚至能容忍他一些不经意间的触碰,所以单单只是看他的手......他肯定一丁点也不介意!
校歌演奏到了尾声,曲暮的嘴角不知何时上扬了几分,目光久久定格在那张沉浸在旋律中的脸上。
路城下颚线分明的半张脸微微扬起,目光追随着曲谱,但余光始终瞥见有道炽烈的目光也在追随着他。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随着终止线落下,路城毫无征兆地仰起头,恰好跟曲暮毫无遮拦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两人皆是一愣,短暂地对视了一秒后,两人默契地移开了眼睛。
曲暮心跳快了半拍,他显然不知道这半拍算怎么回事,尴尬又不知所措,掩饰般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眼皮连眨了好几下,抬头瞅了两眼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