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这次的顺从不同往常。他没有半点抵抗,一直在接纳姚洲。今晚如果不是林恩的迎合,姚洲应该会有些理智,不至于把他弄成这样。
林恩抬起一只手,摁了摁自己额上的退烧贴,脑子还不太想得明白事情,他慢慢地说,“想让你舒服,你救了我......”
这答案是姚洲没想到的,他的眼神暗了些,盯着林恩因为发烧而泛红的脸。
过了片刻,他突然笑了下,两侧颌骨似暗暗咬合,仍保持着俯低上身的姿势,对林恩说,“小少爷,我不是什么好人。你现在落在我手里了,我都不知道你能在地下城活多久。”
林恩烧得迷迷糊糊,就算听清了每个字,也无法连缀成合乎逻辑的句子。
最后,他听见姚洲似乎叹了口气,声音更低沉了,“别那么相信我。别相信一个混账,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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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姚洲有事要去修车厂,出门前他在卧室里放了一个监视器,摄像头正对着床的位置。
监视器与他的手机相连,他告诉林恩,“在床上睡足八小时,不准开电脑上课,按时吃药。我随时看监控。”
林恩很反感他这种专断独裁,躺在床上不带感情地反问,“不然呢,要扣英嫂的奖金?”€€€€就和上次拿老丛威胁他一样。
姚洲并不与他针锋相对,只说,“听话,病好了随你折腾。”
林恩没什么争辩的力气,他疲倦地闭上眼,缩回被子里,任凭监视器对准自己。
姚洲带上门出去了。
外面有辆车在等着,开车的人是助理朴衡,车上还坐着两个随车保镖。
自从发生了上次的绑架事件,姚洲身边的人都提高了戒备。姚洲随得他们去,没说不让做,也没说什么时候撤销这种保全。
车开到修车厂后院的仓库,前院里站了几个人在等姚洲。
高泽坐在角落的一把藤椅里抽烟,兰司在一旁看手机,茉莉靠在门边,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头戴连帽的高大身影。
这人名叫荆川,是个名气很大的赏金猎人,没有六位数的悬赏请不动他出山。他也曾是姚洲儿时的伙伴,与高泽和茉莉都熟识。
荆川一向独来独往,甚少出现在西区的地界。但是今天日子特殊,姚洲叫人通知他,他还是现身了。
朴衡跑上前去给众人开门。姚洲身边从来不会乌泱泱的跟着一大群人,像今天这样凑齐了几个头面人物的会议是很少见的。
朴衡不敢怠慢,仓库的门一打开他立刻快步进入室内,给众人摆好椅子,又在茶几上放了几瓶水。
姚洲选了把椅子坐下,沙发留给其他人。
坐下以后他先掏出手机看监控,林恩还在睡。卧室里窗帘关着,高清摄像头之下,能够看见那颗睡得头发蓬乱的脑袋从被子里冒出来。
兰司从姚洲身边经过,无意间扫了眼手机,不解道,“这是什么?”
姚洲也不避讳,仍然盯着屏幕,语气平静,“林恩在睡觉。”
仓库里突然安静下来,一时间无人说话。在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不敢多问的错愕。
第17章 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的?
忽略掉众人脸上的惊疑不定,姚洲掏出烟盒在窗台上磕了磕,开始说正事。
“陈尤来传话,邢广霆请我去东区,说上次的绑架是个误会,要当面澄清。”
他开门见山抛出事由,接着把烟给自己点上了,又说,“兰司觉得应该去一趟,高泽反对见面。正好今天人凑齐了,不如投个票吧。”
姚洲也曾有过独断专行的时期,那时候的他更年轻气盛,自负可以碾平一切。后来因为一些事情,逐渐沉淀下来。
跟着他身边的每个人都可能是拿命在陪他搏,姚洲要对得起这些人的追随和舍命。他不再挟威自重,在做一些重要决定之前,会听听副手的意见。
他与邢广霆互不来往两三年时间,地下城的西区和东区早已分裂为两个阵营。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可以将对方一击毙命的时机。
邢广霆不动,姚洲也不动。
一周前的绑架事件打破了这种摇摇欲坠的平衡,邢广霆让副手陈尤传话,请姚洲前去见面。
这个信号不好解读。姚洲不可能独自前往,这间仓库里的人,少不得要跟他去两个。
现在姚洲要听他们的意见,最先开口的人往往都是兰司。
他倚着监控台,有条不紊地分析,“最近有上城区的代表频繁来找邢广霆,看样子是想争取地下城的选票。邢广霆没娶到林家小少爷,自然不会站在林崇基这边。我的线人还没查到邢广霆是在为谁拜票,但现在距离选举只剩14个月了,邢广霆要吞下西区是不可能的,只能先与我们联合。”
兰司背靠着监控大屏幕,闪动的荧光从他身后投来,因为逆光的缘故,他的表情有些模糊。
“去东区探探虚实是应该的。”兰司又道,“现在各区都在争取选票,地下城不可能置身事外。不去倒显得我们西区底气不足了。”
根据联盟的选举规则,各区人口基数是作为投票数量的依据。地下城的人口密度位列二十四区之最,占有六票的席位,东西两区各持三票。这六票对于选举结果至关重要,也是任何一个参选者都必须亲自拜票的地区。
上城区的竞选者自恃身份,往往看不上地下城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也一直拉不下脸来争取选票。如今刑广霆被人笼络了,出面拉拢姚洲就在情理之中。
兰司的分析是有道理的,但是这一次高泽少见的没有赞同他的立场。
高泽反对的理由很简单,一周前的绑架事件解释不通,刑广霆没必要用这种方式和姚洲搭上线。解释不通就不该见面,其中的风险无法预估。
总之各有各的道理,都是为姚洲的安全考虑。
姚洲看着或坐或站的几个人,说,“公平起见,投票吧。”
朴衡支持不去,他站高泽这一边。茉莉觉得去一趟也无妨,带够人手就行。
这样一来平票了。姚洲看向站在角落的荆川,问,“荆哥,你呢?”
荆川烦躁揉头,“我不是你们西区的人,跟这儿瞎掺和什么……”
茉莉坐在沙发上,她一条胳膊搭着沙发靠背,转头看了荆川一眼。对方当即收了声,皱皱眉,说,“去吧,邢广霆不至于在明面上动手。”
姚洲的一根烟也快吸完了,说,“就这样吧,找个时间我去赴宴,高泽兰司跟我一起。”
茉莉知道他没说完的后半句是什么,接上一句,“我带人接应。”
姚洲捻熄指间的烟蒂,又看了眼手机,林恩还在睡。他揣起手机站起身,说,“用不上接应是最好的,走吧。”
接下来他们一行人要往墓地。但这里面不包括兰司。
朴衡跟在后面请示姚洲,“姚先生我来开车吧?”
姚洲没让他跟随,把自己的车钥匙抛给高泽,又冲荆川说,“你和茉莉一辆车。”
明明四个人可以同乘一辆车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做这样的安排。
兰司仍然靠着监控台,远远看着高泽接过钥匙,上了姚洲的车。
越野车发动之前,高泽降下车窗调整后视镜。他与兰司之间隔着有七八米远,却好像心有灵犀一般,突然对望了一眼。
距离地库那次事情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当时的混乱难以形容,隔天兰司醒来时,已经穿着干净的睡衣躺在高泽家的床上。
高泽是怎么把他带出地库的,又是怎么和姚洲交待的,兰司没有问过。但是有关他的紊乱期并没有流出任何传言,显然是高泽帮他瞒下了。
兰司倾向于认为姚洲已经知道一些事,否则不会让高泽进入地库,但或许是姚洲的信息来源还不确凿,又或许因为兰司是一颗太好用的棋。
以姚洲行事的风格,他应该还会继续用上一段时间。
至于高泽,他又知道了多少,姚洲会不会对他说些什么,兰司猜不到了。
€€€€再往下,只会越来越难走。兰司心里有个声音说。但当朴衡返回仓库,询问他,“兰先生现在要离开吗?”
他笑着回应,“你先走吧,我再看看西区这片的监控,一会儿我锁门。”€€€€仍是一副尽职尽责为姚洲做事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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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野车开出去两个路口,姚洲和高泽都没有说话。
原本跟在后面的那辆车加速超过了他们。茉莉的车技一流,超车时坐在副驾的荆川还隔着窗户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又驶过一条街,高泽问姚洲,“兰司的事你怎么想?”
没有铺垫,问了就问了。
姚洲跟他是过命的交情,也不兜圈子,“我们这些人里面如果出了一个内鬼,兰司洗脱不了。”
高泽不是那种恋爱上头的人,他也清楚姚洲的手段。现在姚洲已经起了疑心,除掉兰司是迟早的事。
高泽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搓了把脸,说,“这四年他为你做的事,都是有目共睹的。”€€€€话要说出口了,才知道原来自己在意。
姚洲并不否认,“要不也不能把他留到今天,是吧高泽。”
高泽沉默少许,又问,“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的?”
姚洲一手支颐着车窗,慢条斯理地说,“半年前,荆哥常用的一个线人退休不干了,那是个制作假身份的掮客。荆哥当作人情送给我一些东区买过的身份资料。”€€€€其中一份标价不菲的身份引起了姚洲的注意。
这张身份证明伪造得很高明,用的是黑市惯有的方法:在一名婴儿因疾病或意外夭折以后,身份贩子向他们的父母买走孩子的出生证,不向政府报告死亡,而是制造这个身份一直成长的假象,为其录入学籍系统,开通手机和银行账号,直到成年时就会形成一个相当真实的身份,再以高价售给需要伪装的人。
兰司刚来姚洲手下做事那会儿,姚洲查过他的底,知道他的毕业院校、成长经历,也知道他为什么流落地下城。总之兰司的身份看起来没有疑点。
但姚洲的记忆力惊人,时隔四年,当他无意之中看到那份资料,仍能清楚地和兰司当年提供的成长轨迹比对上。两份履历太过相似,兰司曾经生活痕迹和资料里的人几乎完全重合,姚洲很难不对他起疑。
兰司是高明的伪装者,他在姚洲身边做了四年,一步一步爬到副手的位置,几乎没有破绽。
姚洲也用了些时间来验证他的身份,随着破绽增多,逐步坐实了他的异心。
高泽听后陷入更长的沉默,墓园快到了,他想在下车前把这件事捋清楚。
“你让我去地库算是怎么回事?”高泽想起那盒安全套。
而姚洲的回答像是玩笑,又不像玩笑,“如果你们好上了,我不知道会不会看你的面子留他一命。”
高泽摇了摇头,笑不出来。他从姚洲的语气里也听不出恶意的成分,这当然不是玩笑,姚洲似乎少见的有些无奈。
“兰司是邢广霆的人?能确认吗?”高泽没有遗漏细节,姚洲提到荆川给的一批身份是东区买过的,那么兰司就可能是东区安插的人,或者直接受命于邢广霆。
“兰司隐藏得很好,我一直拿不到直接证据。”姚洲停顿少许,又说,“直到他被关进地库……”
姚洲偏头去看开车的高泽,“你觉得绑架发生得蹊跷,我个人倾向于认为,是因为兰司被拘住了,和邢那边断了联系,也许是邢广霆也许是邢的手下,情急之下乱了方寸,走了一步错棋。”
兰司藏得很深,姚洲经由多次试探才摸到他的嫌疑。但没有直接证据指向他,只是一些相互关联的事件从侧面说明他有问题,单凭“巧合”解释不通。
高泽一直把车开到墓园的停车场都没再说话。前面茉莉和荆川已经先到了,他们两人站在一棵树下聊天。
姚洲推开车门,高泽问了一句,“你要动他了吗?”
姚洲在车里忍着没吸烟,嘴里刚衔上一根,他回头看了高泽一眼,把烟摘下来,说,“没那么快,再看看。”
过去四年里姚洲也有过非常信任兰司的时候,信任就意味着松懈,但兰司没有伺机动手。
姚洲不确定他站的哪一边,或许兰司也在摇摆不定。再加上高泽这个因素,姚洲不会那么草率。
高泽熄了火,取下车钥匙,下车前他对姚洲说,“不用考虑其他因素,就照你想的去办。”
第18章 仔细选身衣服
傅戎的墓碑位于整座墓园的最顶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