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整个人定在当场。
他本身也是很有修养的一个人,甚少在人前失态。且他心里早知道白蓁错付了,只是各自都已成年,感情上的事不该越俎代庖。但当这一刻白越之以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即将结婚的消息,林恩仍然受到不小的震动,旋即又想起那瓶放在车里的润滑剂。
他忽觉喉头一甜,怒意瞬间烧起来,替白蓁十几年的执迷不悔感到不值。
林恩冲上前去的瞬间,被姚洲眼疾手快地拦住。
因为事发突然,姚洲对他的阻拦更近似于抱他,是一种安抚的动作。
四周都是人,有助理,有保镖,加上姚洲适时地安抚,“小少爷,消消气。”林恩不得已平复了下。
他咬着牙,压低声音,质问白越之,“你对他…难道不了解么?你知道的,你知道他投入了什么!”
€€€€感情,人生,甚至全部的信念。
白蓁对白越之,不比他和姚洲的短暂婚约,那是将近二十年的血肉依恋,是刻在骨子里的印记。现在白越之另娶他人了,岂不是要了白蓁的命。
林恩的一只手越过姚洲圈抱他的手臂,一下揪住了白越之的衬衣前襟。
“你把白蓁置于何地!?你既然要结婚,为什么不一早......!”
不一早什么,林恩说不出口。
那瓶润滑剂到底做了什么用途,白蓁并未亲口讲过,一切只是林恩的猜测。何况此刻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林恩再愤怒,也不能论人隐私。
姚洲将他拖抱了回去,转头扔给白越之一个眼神,示意他回车里等。
白越之倒也不强辩,林恩和白蓁是从小玩到大的感情,这种反应在情理之中。
他转身下楼梯前,无比冷静地回应林恩,“我是他哥哥,自会照顾他。”
不待林恩再开口,姚洲已经将他抱回屋内,前门关上了,林恩气得急喘,要从姚洲怀里挣脱,嘴里骂着,“混账,一群混账!”
怀里的人在发抖,姚洲心疼得不行,将他摁紧了,抚他微微起伏的背脊,顺着他说,“是是,都是混账,不要气坏自己。”
林恩仰头看他,眼眶发红,“你知道白越之要结婚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件事姚洲冤得不行,他就在几周前听对方提过一次,尚不知后续进展,何况林恩并未问过他是否知情。
但他还是立即道歉,“对不起,我会去问问怎么回事,晚上回来告诉你。”
林恩很快冷静下来,拂开了姚洲的手,退半步,说,“刚才谢谢你。”
姚洲不必为他做到这一步,林恩心里清楚。
“你去忙吧。”林恩说,“不要耽误正事。”
姚洲的一只手已经搭上门把,还是不放心,又嘱咐一句,“你暂时不能去上城区找白蓁,只能待在西区,可以吗?”
好在林恩是懂事的,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听说林家遇难就不管不顾冲去找人的年轻人了。
他答应了姚洲,“不会乱跑。”
待到姚洲掩门离开,林恩又想起刚才与白越之对峙的一幕情景。
白越之结婚的消息对林恩而言尚且如此震动,对白蓁而言又会意味着什么?
随着竞选结束,白越之也即将在联盟内阁占据一席之地。他出生世家、毕业名校,行事决断较之姚洲也不遑多让,是姚洲身边最可能被委以重任的人。白家早就是他的一言堂,如今他权势更盛,白蓁要如何才能脱身。
单凭林恩个人的能力和意愿,根本无法救到朋友。
尽管林恩天性里并不是悲观的人,但在这一刻,他忽然有了一种最坏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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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后,姚洲坐进轿车后排。
白越之正在看文件,见他进入,把手里的文件分出一份交予他。
新任主席在就任之前最重要的事,是完成内阁成员的组建。今日他们去联盟总部,是为挽留现任的内阁部长。
这位年过六旬的长者历经三代主席,人脉深厚,他本人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但姚洲需要他这样的三朝重臣。如果内阁有他坐镇,人事交接就会平顺许多,因此白越之安排了一场会面。
轿车后排是完全独立的空间,姚洲与白越之前半个小时都在聊公事。
期间姚洲喝水,白越之放下文件,问他,“你把林恩留在西区,是要对东区动手了?”
这本是姚洲自己治辖之内的事,白越之听他提得不多,也就随意一问。
姚洲拧上瓶盖,隔空点点他,“这两周你少来我这里,一定要来就把车停在铁门外。”
铁门是指前院的门,与别墅还隔着几十米远。
现在他们已很熟知彼此,说话便没什么遮拦。
白越之听完就笑了,“一开始我都不相信,你原来是个痴情人设。你为林恩这么一退再退,人家领你的情吗?”
姚洲不理会他的调侃,反而正色劝说了一句,“结婚的事你想清楚了,不要为一时的利益伤害白蓁,日后挽回不了的。”
提起白蓁,白越之似乎没那么轻松了,声调冷了些,“我总不会为了他永远不结婚。”
姚洲心里感喟,但这毕竟是白家内部的事,姚洲也没资格以所谓过来人的身份再劝了。
他只淡淡说了句,“别后悔就行。”
第68章 我等你,你要回来的
姚洲当晚回到别墅,果然如他离家时所说,已是深夜。
他在一楼的盥洗室洗手,没防着林恩出现。林恩刚一探头,他突然抬起手肘,把洗手台边的灯给关了。
盥洗室陷入一片漆黑,林恩愣了愣。
“......我看见了。”林恩低声说,又替姚洲把灯打开。
笼头仍在源源不断地淌水,被稀释冲淡的血水随之流入下水管道。
他杀人了。这是林恩的第一个念头。
林恩没觉得有多么怕,只是在忽然间意识到,消弭东西两区的界限并不会经过和平手段。今次是姚洲让别人受伤甚至丧命,下一次这些意外也可能发生在姚洲身上。
一想到这里,林恩心往下沉。
姚洲洗手洗了两遍,罗勒香味的洗手液余香渐渐掩过了血腥味。
姚洲在擦手时问林恩,“怎么还没睡?”
林恩说,“已经睡了一觉,又醒了。”
他不到十点就睡下,经过三四个小时醒来,听见楼下有车辆驶入的声响,于是下楼来看看。
盥洗室外面本来有女佣伺候,姚洲挥退了女佣,对林恩说,“白蓁的事我问过白越之,明早再告诉你,现在先去睡。”
Alpha的声线低沉,带有一种难以抗拒的磁场。林恩觉得耳尖微微发烫,他退了一点,没有站得那么近,问,“你也要睡了吗?”
这是偏私密的问题,问出口了林恩又觉得后悔。
而姚洲只是笑了笑,说,“暂时睡不着。”说着,凑近了去与林恩对视。
林恩未及再退让一步,突然看到Alpha眼周充血的底色,他又定在了原地。
那双眼瞳里散发出一种野兽般的攻击性,就算血污从姚洲手上洗掉了,却还留在他眼底,留在每一根神经末梢上。
姚洲没有掩饰,而林恩全都看到了。
姚洲见林恩凝滞,遂不再吓他,直起身,说,“我晚点再睡。”
林恩见他走向客厅里的酒柜,迟疑了下,也跟了进去。
姚洲选出一瓶高烈度的酒,回头见林恩坐在单人沙发里。林恩不等他问,自己先说,“我不能喝酒,但可以陪你坐一会。”
姚洲没有再催他去休息,端着加了冰块的酒杯,坐在林恩身旁的长沙发一侧。
深夜独处让林恩有少许的紧张,但姚洲只是坐着,喝酒,和他说话,没有任何逾矩的举动。
白越之的婚讯已经登上报纸新闻头条,结婚对象与他背景相似,同为上城区的望族。媒体留出大幅版面刊登照片:白越之牵着女性Omega的手,站在花团锦簇之间,俨然一对璧人。
姚洲能告诉林恩的情况有限,他把所知晓的都说了,然后安慰林恩,“我尽量试试让白蓁出来和你见一面,你可以劝劝他。”
让一个联盟主席来管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林恩心知不妥,也带着些愧疚,只能点头道谢。
后来姚洲拿起一份放在茶几上的文件,里面有关于联盟选址的进展,他开始和林恩谈论公事。
联盟历史上也曾有过为数不多的几位决策者,将总部选定在较为落后的地区,大多是为宣扬他们主张平权和促进发展的决心。一旦选址落实,无疑会对二零区带来巨大利益,林恩起先以听为主,后来也加入讨论,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小时,姚洲把文件阖上,催促他去睡。
林恩一看钟,快到凌晨两点了,他没想到时间过这么快,起身道晚安。
姚洲忽然伸手拉了他一把,林恩回头看他。Alpha眼底的血丝和戾色已经消失了。
“林恩,谢谢。”姚洲说,声音里有种不想让林恩觉察的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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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一连几天,林恩都遵循着这种模式与姚洲相处。
早餐时他见到姚洲,他们有半小时在餐桌边共度,然后姚洲出门去做与主席就任相关的工作,返回别墅则在深夜。
林恩没有再见到他清洗手上的血迹,但林恩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
夜晚的地下城总是与罪恶有关的。姚洲没有独善其身的机会,他身边的人也同样没有。
不管林恩睡得深浅,他总会敏锐地听到车辆驶入别墅的声音,然后醒过来。
姚洲在客厅里喝酒,林恩下楼去陪他。林恩有时也少少喝一点,是姚洲的十分之一量,再多姚洲就不给他了,只同意他续杯喝牛奶。
他们聊的都是与工作相关的内容。林恩隐隐约约地觉得,姚洲或许真的在考虑放手了。他有意地要教他许多事,怎么管理一个地区,怎么对待本地盘踞的势力,怎么与联盟上层打交道以便争取更多的扶持基金。
林恩学得很认真,也领悟到从前没人给他点破的症结所在。有一天他甚至带了笔记本下楼,想把姚洲说的话记下来。
姚洲给他惹笑了,说,你有问题任何时候都可以打给我。笔记管什么用。
但是林恩低下头去写字,不再说话了。他还是想走的。走了再为自身利益去联系姚洲,这不好,他也不会那么做。
于是姚洲也不再说了。他承诺林恩的事,是会兑现的。
林恩留在西区的时间已经越来越短。
大约是从一周以后,姚洲回家也愈晚。有一晚林恩因为生物钟在凌晨醒了两次,却没有等到他。
林恩没有睡,独自到客厅里坐着,面对着酒柜里那些琳琅满目的酒。
那些瓶子在他离婚离家前,都该是满的,是没有开过的酒。这次他回来,发觉其中有大半都被喝掉了。
他不愿自作多情去想,但是姚洲似乎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常常深夜独酌。
后来林恩在沙发上睡着了,姚洲于凌晨四点到家,发觉他蜷在客厅的沙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