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姚洲又说,“你没听我的话,为什么没睡觉。”
说到这里,他终于稍微松开林恩。林恩微微仰头,看着他,嘴唇翕合,却完全没有声音。
姚洲一愣,对上林恩一双清霜似的眸子,随即反应过来。
太过紧张,太过焦虑,强撑了一整天,因为骤然得知消息,支配喉部的神经麻痹,一下失声了。
姚洲心里瞬间像被无数针扎,又将林恩压回怀中,嘴里说着,“没事,让医生看看,睡一晚就好了。”
怀里这个人,跟着他受了太多委屈。他该拿什么弥补他,让他从此不再担惊受怕。
第70章 可以成神,可以入魔
林恩垂眸任他抱了半分钟,好不容易脱身了,手指着他左肋的伤处,喉间发出不连贯的嘶哑气声:你要去医院。
家庭医生处理不了这种枪伤,延误了治伤的时机姚洲也要吃苦头。
姚洲盯着他,眸色深沉,语气低哑温缓,“我先回来看看你。”
外头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处理,但他必须回来一趟,要不一颗心就始终悬提着。
说完,姚洲转头让医生过来给林恩瞧嗓子。他指腹轻轻揉着林恩的喉结处,手掌托着林恩的后颈,像把一件珍宝似的护着推到医生跟前,“嗓子哑了,你给看看。”
林恩当即有点急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就是过度紧张导致的失声。倒是姚洲在这里磨蹭时间,是要耽误大事的。他推开姚洲的手,咬牙挤出几个字:去医院。
医生见他们这种架势,也不敢过来了,退回客厅里待着。
姚洲被林恩一下甩开,反而笑了,又去揽他,扶着他的肩,闻他身上带着一点咖啡苦味的干净气息,问,“能把你带上吗?”
林恩迎眸对上一双深邃直接的眼神,那眼里全是他。
林恩瞳孔微缩,被看出一种奇异的眩晕感。尽管心里还在犹豫,姚洲把他带走的力气并不强势,林恩最终没有反抗,跟着Alpha去了。
他懂姚洲的意思,医院里一定躺着人。姚洲也不是金刚不坏之躯,一场恶仗下来,残局就剩下生离死别。寻常人面对一次,两次已经悲不自抑,而姚洲要面对多少次,林恩不再往下想了。
林恩先坐进车里,姚洲跟着进入后排。出门时家庭医生给了一个便携的雾化器,用于缓解咽喉不适,林恩也拿在手里。
前排副驾坐着助理朴衡,车一发动起来,他频频往后转身还想和姚洲汇报公事。林恩沉着眼色,冲对方摇头。
姚洲手下有的是能人,去医院途中这三十分钟,至少让姚洲缓一缓。
朴衡识趣噤声,车内安静下来,林恩与姚洲分坐在后排的两边,中间隔着半米。
林恩开了雾化器罩在脸上,尝试用嘴进行呼吸,让雾气清润咽喉。过了小会儿,姚洲的手掌覆住了他没拿雾化器的那只手,继而将他的整只手都收拢在温热粗粝的掌下。
林恩扭头,却见姚洲靠着椅背闭着眼,像是睡着了,眉宇间戾色散去,是很英俊锐意的一张脸。视线再往下移,滑过清晰流利的下颌线和立挺的喉结,林恩猝然看到那只挂在银链上又被部分衣领遮住的婚戒。
车内昏暗,林恩定睛几秒,才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他立即转开了视线,一时间忘记用嘴呼吸,气雾涌上,集聚在面部,似乎把双眼熏红了。
姚洲握着林恩的一只手睡了大约二十分钟。轿车开到医院前的一条街,他睁开了眼,转头去看林恩。林恩正望着窗外,从此处已经可以看到住院大楼的顶层病房。
姚洲捏了捏他的手,低沉道,“如果觉得不舒服,就告诉我。”
林恩曾在这间医院待了一个多月,最后凭一场烈火逃离。现在故地重返,姚洲担心他想起那些过往。但是很快的,姚洲就意识到是自己轻看林恩了。
进了医院以后,姚洲依次去病房和手术室查看伤患。都是他手底下的人,不能厚此薄彼。
林恩跟在他身旁,有时也在病房外等着,如果有人拿了手术同意文件来找姚洲签,姚洲分身乏术,林恩就接在自己手里。
第一次林恩拿过文件准备落笔时,姚洲侧头睨了一眼。
林恩抬眸看他,眼神问,能签么?
姚洲此时两手都被探视的病人握住,一见林恩提笔,唇角隐隐噙笑,默许了。
曾经有阵子林恩成天待在西区仓库里,见惯了姚洲的笔迹,何况他这么聪明,模仿一个签字有何难。
后来却是朴衡看不过去,找个空隙询问姚洲,您就这么放心,签字都让他代签?
签字算什么,姚洲心说。他的整个身家都交给他了,还唯恐他不肯收下。
两层病房走完,姚洲额际有冷汗,痛感一层一层穿刺着感官,头皮和手指都是麻的。
他从最后一间病房走出来,林恩已经带着外科医生等在走廊上。
手术室都满了,医院里同时涌入这么多伤患,人手也短缺。姚洲的枪伤缝合就在医生办公室里做的,林恩给医生打下手。
姚洲没用麻药,一直看着林恩。林恩带了口罩,只露出一双熠亮的眼睛,神情专注地盯着伤口,配合医生做清创缝合。
曾几何时,是姚洲遮住他的眼哄着他,不让他看这种画面。而此时他面对血污烂肉和弹片,已经连眼都不眨了。
伤口缝合完成,医生出去取消炎药,林恩在水池边洗手。洗完了他走到医用检查床边给姚洲喂水。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说谢谢,说不用谢,那都太虚伪了。
喂完水,见姚洲要起身,林恩往他一侧肩膀摁了下,嘶哑着声音说,“你一动...伤口白缝了......去哪儿...我用轮椅推你......”
林恩猜他要去手术室那边看情况。
姚洲顶着林恩的手劲坐起来,扯着嘴角笑了下,说,“裂了,就再缝一次。”
医生还没回来,姚洲看林恩看得肆无忌惮,竭力忍着不能上手摸他抱他。见林恩下意识皱眉,姚洲又压低声音,说,“对外头那些人而言,姚洲是个符号,可以成神,可以入魔,可以流血,可以涅€€,但不能坐轮椅。”
人心就是这样。要万人追随,就不能有丝毫弱点。
医生进来了,林恩没有再劝,眼看着姚洲吃了两粒消炎药,起身又去手术室的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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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洲到的时候,正好有伤者抢救无效,从手术室里推出来。
林恩听到医生说名字,再去看姚洲,Alpha面色冷肃,下颌绷紧,走上前去掀开白布,将手覆住亡者双目,覆了良久,方才拿开。
林恩站在几步之外,目睹这一幕,心里泛开丝丝痛意。
就从这之后,姚洲没再碰过林恩的手。其中一度林恩看他走路有少许不稳,想在没人注意的地方扶他一下,姚洲避开了。
他摸过往生者,不想再碰林恩。林恩就该干干净净的,什么不祥的东西都不能沾染。姚洲再贪恋他,再不舍,心里仍然清楚,这是最后一晚。
一连走了几间手术室,最后他们去往的手术楼层,守卫格外的多。
林恩一看这架势,知道抢救的这个人身份不寻常,走近了再看,高泽在,茉莉也在,荆川也在。
林恩心跳漏了拍,这一瞬间他也猜到了,却又不愿相信,转头想向姚洲寻求答案。
姚洲走上前几步,问高泽,“怎么样?”
就这一句,答案昭然若揭。林恩心知不必再问了,手术室里的人是兰司。
第71章 我还配吗?
推进手术室四个小时了,人还没有出来。
那一枪是他替高泽挡的,他读到了邢广霆心思的残影,对方枪口一抬,他已经冲了出去。
这一生,兰司求而不得许多事。子弹穿过胸腔的一刻,血管崩裂,肌理撕开,他却好像获得期待已久的平静。
死亡于他,反而是种解脱。
邢广霆被荆川的狙击枪和高泽的手枪同时射中,一枪打入头部,一枪打穿腺体。
曾经也是不可一世的枭雄,死状却极为凄惨难看。
急救车到的时候,兰司还有微弱气息,但他没给高泽留下只言片语。
这是他弑亲的仇人,十四年前他躲在衣橱里瑟瑟发抖,听见他扣动扳机,枪决至亲。
他一生的痛苦都因他而起。他可以爱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唯独不可以是高泽。
可是,如果他死了,高泽的余生又将怎样度过。
这个残念萦绕在脑中,尽管兰司的意识逐渐昏沉,仍然挥之不去。
兰司最后做了个几近疯狂的决定,他向高泽伸出手,是一个索要拥抱的动作。
高泽怎么可能拒绝他,立刻就俯下身去,毫无防备地将他抱进怀里。
就在兰司的手快要触到高泽颈后的腺体时,姚洲看出了端倪,眼疾手快将他摁住。
这个疯子,姚洲心说。就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了,却还想启用读心的能力,把高泽的记忆抹去。
姚洲终于出声,低沉的声线里裹着复杂情绪,“兰司,就当做了一个梦。”他压着他的一条手臂,向他承诺,“等你醒来,会看见一个新世界。”
当被抬上急救病床时,剩余的感知已经完全模糊了,记忆里最后一点声音,是高泽俯在耳边,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叫他的名字。
不是兰司,不是邢广霆给的那个假名。而是他父母取的名字。
十分遥远的,从那些虚假的身份与谎言里渗透下来,像一缕稀薄的光照。
直到人声渐渐远去了,他的感官最终归于荒芜的寂静,身体与意识跌落在一片广袤无边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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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外的走廊上反常的安静,明明坐着那么多人,却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姚洲来了大约十分钟后,高泽开始起身赶人。
这里除了林恩以外,没一个不是身上带伤的。几乎每个人的体力和精力都撑到极限了,手术却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没必要都这样耗着。
高泽先从驱逐姚洲开始,让他滚回病房躺着,总之话说得很不客气。
姚洲当然不会跟他计较,双臂抱在胸前,坐在长椅里岿然不动,一副要等到手术结束的样子。
这一场恶战,如果不是兰司暗中相助,没这么容易打下来,西区的伤亡可能更惨重。
于公于私,姚洲不可能在手术室外边坐个十分钟就走。
高泽一见叫不动他,也急了,上脚开踹。
姚洲不走,其余人更不会走,这是规矩。但让所有人负着伤在这里再等几小时,高泽也于心不忍。
他踹了第一脚,姚洲没有反应,连坐姿都没变。
人老婆在手术室里躺着,踹一下怎么了,踹多少下姚洲也不会有意见。
然而还不待高泽再下一脚,林恩走上前,抬手挡了挡,以气声对高泽说,“我来。”
姚洲腿上有流弹的伤口,虽然没有大碍,林恩也没可能眼看着他就这么受着。
一下子所有人的视线都转过来,只见林恩移动到姚洲跟前,嘶哑着嗓子说,“回病房......”
姚洲背靠长椅,仰头看着他,气势瞬时都收敛了,以商量的口吻说,“再等等。”
林恩有些不允地摇头,“你不走...没人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