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惊蛰从抽屉里拿出上次拆开的烟盒,里面只少了一支,第二次抽这种烟。
他抽的很慢,有点心不在焉,微微的火光在指间闪烁着。陆惊蛰没有刻意去看,却能看到温时很尖的下巴,形状漂亮的脖颈,垂在肩上、有轻微卷曲的柔软头发。
温时的头是偏过去的,没有看他,过了一会,用好奇的语气问:“抽烟会开心吗?”
一般而言,能够成瘾的东西都是让人快乐的。温时从小家教严格,母亲教育他作为omega要对烟酒敬而远之。十五岁之后,温时不再对母亲的话言听计从,但如今二十七岁确实没抽过烟,饮过酒。他能忍受魏然因为压力过大,在上床后抽掉一包烟,把他呛到不能呼吸;也能照顾醉酒后,认不出他是谁,会胡乱叫某个情妇名字的前夫,却不代表温时喜欢。
也许因为眼前这个alpha不太一样,他是个克制的、礼貌的,看起来很遥远且高高在上的人,这样的人也会抽烟,所以让温时产生某种好奇。
今天晚上,陆惊蛰没有想抽。
是温时想要他抽烟。
严格意义上,他很少会做这种纯粹只满足别人意愿的事。第一,不会有人在他面前提出这种请求。第二,即使有,他会拒绝。
可能是觉得温时很可怜,转移话题的水平都这么糟糕,要是被戳穿就太过难堪。又或许没有想很多,仅仅是不后悔的做了。
陆惊蛰回答他:“大多数时候不会,但会转移注意力,可能轻松点。”
温时顿了顿,用不太轻松的语调说:“那我也试试。”
开心是一件奢侈的事,温时过去没有得到很多,现在也不会强求,他只希望能忘掉眼前的狼狈。
但他想要试试的东西都在陆惊蛰那一侧的床头柜,今天的治疗不算很激烈,温时的腿有点发软,但不至于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他撑着左边手肘,还没来得及起身,有人便将烟和火机递给他,说:“不是要试试。”
温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才伸出手接,两人的手很轻的碰了一下,又飞快错开,温时抿了抿唇,低着头说:“谢谢。”
他有点犹豫,点燃香烟的时候是要含在嘴中,还是夹在指间,像每一个笨拙却不肯露怯的新手,身旁又没有可参考的对象,停顿了一小会,又开始不合时宜的后悔。
陆惊蛰从他手中抽过火机,声音带着点笑意,像是温时做了什么很幼稚、很难令人理解的举动:“点个烟也要犹豫想那么多。”
温时甚至来不及拒绝。
按下火机,点亮香烟的一瞬间,温时对黑暗房间里突然出现的光本能躲避,却还是瞥到一眼。
看不清模样,但连一闪而过的轮廓都很英俊的人。
温时愣了一下,本来想说谢谢,但考虑到今晚已经说了多次,如果再说,对方可能会告诉他约定俗成的另一套礼仪,比如“谁会对才和自己上过床的人说那么多次谢谢啊?”
反正他没有经过自己允许就擅自点烟,之前也没有说不用谢。温时很没礼貌、很不懂感恩的想。
陆惊蛰已经抽完一支,按灭烟头了。
温时不知道,他背过身,不想有任何看到或被看到的可能。新手抽烟,技术也很糟糕,温时的愿望似乎得以满足,他忘掉了别的事€€€€那些令他烦恼、痛苦、狼狈的,注意力全放在下一口是否会被呛到。
陆惊蛰问他:“心情有变好一点吗?”
温时慢慢吐出一口烟,大脑放空,情绪变得虚无缥缈起来:“不能说变好。本来心情也没有很差,我只是……”
他顿了顿,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说:“只是想忘掉一些事。”
忘掉母亲、前夫、失去的孩子和之前的人生,那些他不再投注感情、想到却会觉得痛苦的人或物。也忘掉与世隔绝,在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陆惊蛰知道,当他的意识重新清醒,大约又要后悔。温时的想法一贯很好猜。
他垂下眼,看到一点微弱的光映着温时细长的手指,那些闪着火星的烟灰往下落,掉在床单上。他真的是第一次抽烟。
陆惊蛰似乎想了一下,开口说:“烟灰落在手腕上,不烫吗?”
温时低头,才发现这件事,他咬了下嘴唇:“没什么感觉。”
其实陆惊蛰想要提醒的是烟灰落到床单,注意不要不小心点燃。但觉得温时可能以后不会频繁抽烟,而且如果那么说,温时又会后悔提出“那我也试试。”
就像后悔哭,后悔问那些问题,因为他觉得给别人带来麻烦,觉得不体面,觉得没有必要。
但如果有什么事伤害到的是温时自己的身体,那么对他而言就没关系。
眼前的这个omega可能希望自己变成木头。不是怕痛,而是会失去感觉。
小的时候,陆惊蛰拥有很多玩具,他却很少玩,因为没有兴趣。木头制作的玩偶没什么意思,可是产生反应时就会有趣。
温时的后悔是木头玩偶能提供的最大反馈。
但也会消耗玩偶本来就所剩无几的能量,陆惊蛰没那么坏,每一次都要温时后悔。
温时终于抽完一支,也许是之前已经吸了太多二手烟,他没有表现出不适,并且迅速沉溺于此,想要抽第二支。
他舒了口气,从床上起身,双脚落地,连鞋都没有穿,想要往床的另一边走。
陆惊蛰拽住温时的手腕,语气算得上诚恳的劝他:“不抽了吧。”
又说出无可指摘的理由:“抽太多烟晚上会睡不好。”
温时有点迟疑,想要挣开对方的手,又太过明显,只好含糊地应了声好。
他往后退了一步,暂时打消了念头。这个人很快就会离开,他可以抽完一整盒。
陆惊蛰问:“温时,是不是我带坏你了?”
被点到名的温时就像上课偷玩扑克的差生,反应很大,陆惊蛰想忽略都做不到。
周围又太黑,温时的腿发软,吃了一惊,猝不及防之下有点打滑,但幸好跌到了床上,但还是不自觉的“嘶”了一声。
自认没有那么坏的陆惊蛰做了坏事,他俯身过来,问怎么了,手已经够到了一旁的开关。
这次是温时拽住了他的手,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忍受巨大的疼痛,但还是有必须要做的事:“不要开灯,可以吗?”
陆惊蛰理解他的意思。
因为没有开灯的必要。
不要开灯,就不会看到他。每天晚上的十点钟,看不见对方的时候做什么都可以。走出这扇门,他们不会认识彼此。
黑暗与沉默让温时拥有虚假的安全感和自欺欺人的错觉。
非要开也没关系,选择权在陆惊蛰手中,他可以回答“不可以”。
还是没有开。
陆惊蛰扶着他,问:“医生在下面,要叫他上来看看吗?”
方才的慌乱过后,温时已经冷静下来,诚实地回答:“刚才你太用力……我不小心拉到腿了。”
一阵强烈的疼痛过后,现在已经可以忍耐了。
与几不可察的疼痛相比,温时还记得他叫自己的名字,温时也知道对方的名字,但很难,也不会说出口,只能用“你”代称,他说:“没事,你不用担心。”
说出担心两个字的时候,又觉得对方岩愈岩不会,可能只是出于基本的礼貌才做出的反应。
陆惊蛰又多留了一会,确定了温时没事,才准备离开。
温时犹犹豫豫地说:“等一下。”
陆惊蛰停在离床三步远的地方。
然后,温时更加犹豫地讲出可能有点恃宠而骄的话:“不想喝牛奶,可以换一种吗?”
时隔多日,本来应该让陆惊蛰不要再送牛奶的。
可温时又觉得不妥。
在很多次选择中,温时都把被拒绝的权利让给别人。
直到被拒绝很多次,知道对方是不值得的人,温时才会对那个人收回这项权利。
陆先生只是好心,不应该体验被人拒绝的感觉。
所以他宁愿被拒绝的人是自己,刻意提出很没分寸,很不合理的要求。
可陆惊蛰只是问:“讨厌喝牛奶吗?”
温时的呼吸滞了滞,和他想的不太一样,只好推脱:“没有那么不爱喝。”
陆惊蛰的语气温和,继续问:“那喜欢喝什么?我帮你拿。”
好像是宽容了温时突如其来的任性,令他猝不及防,便结结巴巴道:“蜂蜜水……吧。”
陆惊蛰说好,让他等一会。
他走下楼,让罗姨叫陈寻等一会,没拿提前准备好的牛奶,而是问蜂蜜在哪。
罗姨拿出蜂蜜,忍不住问:“您不喝蜂蜜水的。是给楼上的温先生的吗?”
陆惊蛰对蜂蜜的甜度没有研究,自作主张的加了两勺,听到罗姨的话,点了下头,说:“是。”
罗姨愣了好一会,就像陆惊蛰做了很夸张,很难想象的事,回过神又立刻说:“我送上去就可以了。”
陆惊蛰表现得很寻常,他端起杯子:“不用了。”
温时很累,半张脸陷在枕头里,睡得迷迷糊糊,但心里还记挂着有人要送蜂蜜水,于是门一响就突然惊醒,大半意识却还留在梦里。
有人问他喜不喜欢,甜不甜,他很乖地一一回答,没有一句假话。
陆惊蛰低头看着温时,伸手替他理了理快飘到水杯中的头发,温时也没太大反应,温顺地任由摆弄,果然是睡得不太清醒。
他的想法也没有很多,只是觉得温时有点可怜,不喜欢牛奶也喝了那么久。
没想过温时会偷偷倒掉,因为知道他不会。
临走前,陆惊蛰在温时的床前停留了几秒钟,说:“温时,既然答应了,烟就没收了。”
温时没有提出抗议,清醒时不可能,现在更不会。
陆惊蛰理所应当地带走那两盒烟。
第12章
温时来西河近两个月,唯二两次出门都是去医院检查身体状况。
医院里有一个专门的诊室用来接待陆惊蛰,现在多了一位客人。
温时坐在陈寻对面,对方正在一页一页翻看他的检查报告。
陈寻看了一会,问道:“你的发情期是不是要到了?”
一般而言,omega的发情期是一个月至两个月一次,但也不一定,每个人的状况不同。
温时想了想:“这几年我的发情期一直不太稳定。”
他曾看过医生,信息素和腺体并没有出现问题,可能是抑制剂打得太多,少有的发情期间也未受到多少alpha的抚慰,或许还存在心理因素。
陈寻听完了,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他拿起另一份报告单,向温时标了几项指标,有点高兴地说:“陆先生的信息素水平在持续地趋于稳定。”当然,这个稳定是基于陆惊蛰十数年来一贯的水平而言,而不是指正常的alp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