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开了一道不大的缝隙,随着夜色越深,冷而湿的空气蔓延开来,温时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声带想要发出颤动都很艰难。
温时强迫自己和陆惊蛰对视:“你太好了,会让我产生不该有的错觉。”
还是说了。
陆惊蛰是很好,给了温时幻想,但温时已经不是十七岁了。私奔,逃离原来的生活,有了希望又坠落。
那样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傻事,温时不会再做了,因为跌得太痛。
对温时而言,已知的、可以承受的痛苦不算折磨,希望才是。
让一切回归正轨,温时想,他不要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陆惊蛰没有追问什么是“不该有”,那些会让温时感到难堪的问题。
温时慢吞吞地解释:“所以我想,应该打开灯。否则太幼稚了,也不现实。”
梦是不能在光亮下生存的。
温时不想再重蹈覆辙,继续重复轮回的人生了。陆惊蛰不是魏然,温时也不想拿任何人和他相比,没有人能比得上。但他们的开始就是错误,无论怎么发展,也不可能有好结果。他们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是金钱和信息素营造出来的美梦,温时不想再深陷其中了。
温时不是及时止损,他并不拥有什么摔坏了会很可惜的东西,剩下的只有碎掉的自我。比起快乐,他承受不了再摔碎一次,那样就再也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人,即使现在也满身的伤痕和瑕疵。
其实这几句断断续续的话说得很混乱,开灯,错觉,梦与信息素,好像是一些毫不相干的东西,连陆惊蛰也必须联系之前发生过的事,了解这些话的含义后,才能理清其中的逻辑。
陆惊蛰沉默了好几分钟,往前走了几步,他们之间的距离近了很多,但光滑地板上反射着的灯光却依旧刺眼。
靠近之后,陆惊蛰的身影显得更高大,温时不自觉想要后退,还是忍住了。
他听到陆惊蛰说:“对不起。”
温时不想再听下去了,否则可能会被这个人说服,就像之前的很多次,每一次,温时很笨拙,口才和手段和陆惊蛰根本没法相比。
温时偏过头,睫毛的阴影落在下眼睑上,脸色更苍白,他尽力抽离自我,不带什么感情地说:“钱没必要给那么多,我要的就够了。”
陆惊蛰没有做错任何事,这件事也不重要,是温时想要结束之前的一切。
陆惊蛰怔了怔,他可能是回忆了一下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温时,对不起。”
其实陆惊蛰很少道歉,没有必要,也很少会有做错的事,但是在短时间内对温时说了两次,每一次都是真心实意,希望温时能原谅自己。
温时望着陆惊蛰,眼睛都不眨一下,很轻易地接受了他的道歉:“没关系。”
与陆惊蛰对视时,温时看到他挺括的眉眼,他的瞳色很浅,是琥珀色的,这么专注凝视着的时候,莫名有一种很在意自己的感觉。
但温时知道不能当真,他生出些孤注一掷的冲动,抬起手,从最上面,一粒一粒解开扣子,睡衣很宽松,是绸缎材质,解开扣子后,微微用力,就从肩膀滑落。温时脱掉了衣服,搭在一边,赤裸着的上半身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了陆惊蛰的面前。他的身形削瘦,能看出肋骨的形状,但并不是皮包骨的那种憔悴,显得很美。
窗外的冷风吹在温时的后背,他有点冷,抿了抿唇,低垂着眼:“要开始吗?”
十点钟已经过去很久,现在是治疗时间,所以也应该解除束缚,开始最原始的方式,为患者治病。
他没看陆惊蛰,就这么等待着回答。
陆惊蛰伸出手,出现在温时的视野里,温时以为他是要揽住自己的腰,明明是他想要的结果,
但陆惊蛰只是俯下身,拾起一旁的睡衣,展开来,给温时穿上了,将扣子重新扣好。
他的手很热,在温时的皮肤上稍作停留,然后离开。
如果是从前,陆惊蛰可能会脱掉外套,为温时披上。
从头到尾,陆惊蛰都表现得很绅士,没有多余的接触,直至扣好最后一粒扣子,将温时的长发从衣服中撩出来,打理了一下,又往后退了两步。
温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直至这一刻,甚至这一瞬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改变。
陆惊蛰还是很轻易地拨动他的心弦,让他难过,也让他开心。
这是心脏的本能,无法抑制的事,不会说两句话他就变成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他能做的只有装作若无其事。
过了好一会儿,陆惊蛰忽然开口说:“徐教授提出这个治疗方案的时候,我觉得是无稽之谈,没有答应。”
温时一怔,反应过来陆惊蛰是在讲述这件事的起因。
“但是祖母一定要试试。她不想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所以温时来到了陆家。
陆惊蛰回忆起当初的事,温时哭得很伤心,好像很可怜,他不知道这个Omega是不是真的那么痛,当时其实没想太多。
可能是对这件事真的很好奇,温时不由抬起了头,看向对面的陆惊蛰。
陆惊蛰一直在看着温时,好像没有移开目光,他说:“我本来打算应付过去,第二天就放你离开。但下去检查时,医生说我的信息素稳定下来了。”
“我就反悔了,让管家给你打了那笔钱。”
陆惊蛰没有美化修饰自己的目的和想法,琥珀色的瞳孔不完全是平静,也有温时看不懂的东西:“温时,你把我想得太好了。”
实际上温时说的没错,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温情,他是伤害温时,掠夺温时的身体和尊严的人。
温时很迟钝地理解着这句话。
最后陆惊蛰说:“但是希望你能开心点不是假的。”
现在的相处办法不行,可以考虑换别的,换不让温时伤心,痛苦,失去尊严的那种。温时的意思是恢复到从前,陆惊蛰却不想要再这么下去了。
*
离开温时的房间后,陆惊蛰在外面停了一会儿,才穿过走廊,沿着楼梯往下走。
罗姨似乎有事,迎面走了上来,愣了一下,现在还不到十一点,照理来说,陆惊蛰应该和温时在一起,之前从没有这么快过,而最近则更晚,经常要到凌晨一两点钟。
陆惊蛰停在楼梯转角处,叫住了罗姨,问了一句温时最近的情况。
罗姨知道可能出了什么事,打起精神,很仔细地回答了温时近日的起居,一如往常。
陆惊蛰的衣着整齐,神情寡淡,似乎与平常无异,仍然那么镇静而理智,漫不经心地看着墙上挂着的油画,画着的是漂浮着的,很素净的莲。
罗姨说:“今天下午,温先生叫住我,说是有什么要问的,然后又要了烟。”
听到这句话时,陆惊蛰突然偏过头,盯着她,问:“他问了什么?”
似乎方才的都是假象,陆惊蛰其实听得很认真。
罗姨吓了一跳:“温先生没说完,好像和钱有关。”
陆惊蛰有片刻的失神,但他对自我的掌控能力很强,罗姨没看出来,只听到他“嗯”了一声。
至于要烟,可能是抽了吧。
陆惊蛰觉得这样不好,很少后悔,却希望那个夜晚没有抽烟,也没有用烟引诱温时,让他失去理智,以至于温时现在心情不好就会抽烟,染上恶习。
这是自己的错。
问完了话,陆惊蛰也没有别的吩咐,罗姨就从他身边经过,悄悄地离开了。
第39章
治疗行为在第二天停止,理由充分,譬如这是没有先例的新型疗法,进程还要调整,外人都以为很合理,之前曾发生过,就像陆惊蛰说让温时不再服用避孕药的那次,医生也提出了同样的建议。
但是温时知道不是这样的。
陆惊蛰是主导一切的人,是无需谨遵医嘱,掌控医生病历单的患者。
时至年关,公司和医院都很忙,疗程和药物还需商议,恢复治疗的日期一直没有定下来,温时曾给陆惊蛰发过几次消息,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他希望重新开始治疗,这是他的职责和在这里的意义,但都被三两句话驳了回去。
温时说不过他,只好在诊断期间和陈寻提了这事。
陈寻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只知道是上头的意思,还以为真的出现了问题,疗程会延长至陆惊蛰的一生,应接不暇间让温时不要担心,一切都是按照流程来的。
温时能做的只有等待,空闲时间又接了很多工作。他想要忙起来,这样就没空想别的乱七八糟的事,而且还有猫要养,钱不够的话,他的安全感不足。
有一次,温时把翻译文件交了过去,对方之前找了他好几次,对他的工作成果也很满意,正好那边缺人,问他有没有兴趣,工资待遇都不错,因为温时的工作能力真的很强。
打开那封邮件时,温时非常意外,他反复看了好几遍,最后很有礼貌的拒绝了。因为他没有工作经历,也不能离开西河,最重要的是连高中学历都没有。
没读过大学的人是无法入职这样的公司的。
温时产生一种难言的感觉,也不是后悔,
温时将脸埋进手臂里,猫轻巧地跳上了桌子,安慰似的蹭了蹭他的额头。
虽然陆惊蛰没说要来,但温时每天依旧等到十二点,直到确定陆惊蛰不会来。他看了眼时间,按灭手机屏幕,闭上眼,心脏砰砰地跳着,似乎对入睡这件事很抗拒。
*
信息素的余效是有时限的,超过了就不再管用,陆惊蛰没有真正意义上被治愈。
在离开温时的两个星期后,他在床上躺了一个小时,还是没能入睡。
对陆惊蛰而言,这是过往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他很擅长度过失眠的时间,闭目养神也是一种休息方式,只是需要放空大脑,什么都别想,不能陷入焦虑,很多失眠患者对此都难以忍耐,以至于精神衰弱,但陆惊蛰已经这么过了很多年了。
陆惊蛰没再睡,他起身拿了把车钥匙,没挑,去楼下的停车场,找到了那辆车。
红色尾灯在宽敞无人的道路上亮起,凌晨一点半钟的夜幕是灰暗的,像是柔软的天鹅绒,让陆惊蛰无端想起温时的眼睛。
到达郊外的陆宅时,门卫开门还很惊讶,多嘴地问了一句有什么要紧的事,需不需要叫醒两位管家。
陆惊蛰的脸被瓦数很高很亮的大灯照着,显得有些别样的冷酷,心情好像很差,随意地说:“有一份文件要拿。”
也不知道是什么重要的文件,要陆惊蛰凌晨三点亲自回老宅拿。
陆惊蛰往楼上走,在书房里随便找了个什么东西,出来后路过温时的房间。
他停顿了三十秒钟。
门没锁。
未经允许闯入别人房间是很没有礼貌的事,陆惊蛰也从未对别人的隐私或入睡后的神态产生兴趣。
然后,他走进了温时的房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淡的草莓味,很清新,是会令陆惊蛰感到平静的味道。
他的脚步放得很轻也很慢,一步一步走到床边。
房间里很暗,能隐约看到被子微微凸起,有个不大的轮廓,是蜷缩成一团、睡着了的温时。
陆惊蛰在床边停留了好一会儿,什么也没做,就这么看着,慢慢俯下身,靠近了些,才看清睡着了的温时。
在此之前,由于和温时的约定,虽然有很多次机会,陆惊蛰也没认真看过睡着了的温时。
温时的脸很小,陷在柔软蓬松的枕头里,微卷蓬松的过肩长发又多又密,几乎遮住了眉眼。
陆惊蛰伸出手,但没碰温时的脸,有点怜爱地拨开那些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