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演奏非常惊艳,比我听过的任何一个版本都要惊艳。”沈风来说。
那一瞬间,林出的心里涌上浓郁的满足感。他仿佛被蛊惑一般开口问他:“那我以后每天都弹给你听,好吗?”
沈风来笑着朝他伸出一只手,“好。”
林出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然后连忙站起来握住了他的手,“你不会又在骗我吧?”
沈风来把他拉过来,托着他的掌心将手指全部都舒展开,又从抽屉里拿出指甲剪。
林出这才发现他的指甲已经有些长了。
沈风来小心翼翼地帮林出把指甲剪成平钝的形状,指腹轻轻摩擦他的指尖,说:“小出,至少在新西兰的这段时日里,我希望你的灵魂可以自由自在,毫无负担地享受音乐本身。”
林出问:“如果我做不到呢?”
“那就干脆走出来,哪怕重新开始都可以。”沈风来干脆地回答道,“我认识的林出,绝不可能在音乐上退缩半步。”
“重新开始。”林出抬头看向沈风来,同时弯曲手指,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沈风来,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吗?”
沈风来与他对视了很久,眼神和语气都变得柔和。他说:“只要你需要。”
林出立刻认真地回答:“我非常,非常,需要你。”
沈风来用另外一只手摸了摸林出的头发,“那我就会一直都在。”
他的视线像深海一样静谧看不见底,似乎是极为深情的,又似乎过于平静了。
但是在这一刻,林出还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作者有话说:
注:
[1]Lin’s crescendo:crescendo这个词翻译成“高潮”,是音乐术语,指的是渐强段落中的最高点。写中文太奇怪了所以直接写了英文。
[2]舒伯特D.664:也就是舒伯特《A大调钢琴奏鸣曲》,很好听的曲子。舒伯特短暂的一生是非常坎坷的,活着的时候无人问津,饱受贫穷折磨,一直活在贝多芬的阴影之下,所以他的作品大多都是孤独的,哀伤的。D.664的音乐色彩是其中比较少见的明朗幸福。
感兴趣的可以去听一下,个人喜欢里赫特的版本。
(某位已经塌房的华人钢琴家也很喜欢演奏舒伯特,搜索的时候可能会冒出来大量)
第24章 天鹅之歌
他们一直在凯库拉呆到了傍晚,直到太阳没入海平面,天空呈现出瑰丽梦幻的粉色。
凯库拉的海边有许多别致的海景旅馆,可是林出却并不想住在那里。
“我想睡在车上。”他回过头看向沈风来。
他们的房车十分宽敞,厨房、浴室,客厅和电视都是齐全的,还有两张柔软舒适的大床。沈风来让林出睡车尾的那张,自己则顺着台阶上去,把随身物品放进了驾驶室上方的小房间内。
这时候沈风来正在把衣服一件一件挂进衣柜,想了想说:“水箱是满的,两个人洗漱绰绰有余。可我们明明还在城市,你就想要住在车上吗?”
“不可以吗?”林出问他。
沈风来笑了,“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房车的尾门上翻打开着,仿佛坐拥了外面整片绝佳的日落海景,林出正半躺在床上举着手机拍照。他感叹道:“怎么办,我现在觉得这是我人生中最棒的surprise,比我想象中还要好很多。”
沈风来看着他,突然问道:“比玫瑰城堡和蓝宝石钢琴还要好?”
“……什么?”林出顿时愣住了,有些奇怪他在说什么,“什么城堡和钢琴?”
沈风来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没什么,开个玩笑。”
林出翻身坐起来。
他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了一件发生在四五年前,他举办伦敦独奏会之后的事情。当时的他刚刚拿下肖邦大赛金奖,风头正劲。某位公爵的女儿对外大方宣称疯狂地爱上了他,为了示爱,她把偌大的城堡铺满玫瑰,并在花海里放上了用蓝宝石镶嵌而成的钢琴,邀请林出共进晚餐。
这样带着暧昧色彩的传闻对当时才二十出头的林出没有半点好处,Macheda女士花了很大力气才把舆论压了下来。然而他们完全得罪不起这样的权贵,最后林出不得不硬着头皮赴了约。
“你怎么知道的?”林出惊讶地看向沈风来,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句,“等一下,你说的和我想的是同一件事吗?”
“哦,明白了。”沈风来语气平淡地说,“看来有好几座城堡。”
林出不知道他说真的还是开玩笑而已,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哪来的城堡啊,那就是被宠坏的小姑娘瞒着父母追星好不好!”他想了想,朝着大床边缘挪动了一段距离,用脚尖去碰沈风来的腿,“沈风来,你怎么那么小气,都说了我最喜欢你给我的surprise了。”
没想到沈风来一下子伸手握住他的脚踝,在上面惩罚似的挠了一下。林出的脚踝一向很怕痒,此刻忍不住低声叫了一下,然后用力把脚抽回来。
沈风来说道:“看出来了,有漂亮的海景房间不住,非要窝在房车里。”
林出瞪了他一眼,不高兴地说:“我就住这儿!不走了。你自己说要陪我的,你也走不了,只能跟我一起窝在房车里。”
沈风来收回手来,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微笑着换了个话题,“晚上想吃什么?我也邀请你共进晚餐,怎么样?”
他们一起在海边的一个高级餐厅吃了晚饭,那里的海鲜新鲜,味道也很好,伴随着夜晚潮水的沙沙声响,林出的心情变得十分开阔,把所有烦恼都抛到了脑后,一直笑着和沈风来说话。沈风来的话不多,大多数时候都安静地看着他,但只要林出说话,他就会做出微笑倾听的姿态来。
吃完晚餐,两个人沿着海边散了会儿步。这里的沙滩柔软,每走一步鞋子都会陷入沙子里。没走一会儿,林出的鞋子里都灌进了沙子。他玩心起来,偏偏要去踩着沙包走路,最后干脆脱了鞋子裸着足走。
后来他们相伴着坐在路边,看着一轮银色的满月从海面上缓缓升起。林出喝了一点点果酒,有一些微微的醉意,这点醉意让他的脸颊到脖子都在发烫。
沈风来的心情应该也很不错,因为他取出了口琴,曲腿坐在林出的身侧,开始吹奏舒伯特的小夜曲。
夜色下的太平洋在月光下折射出朦胧的光辉,一半是无穷尽的浓黑,一半是白霜般的银色。半音阶口琴音色悠扬动人,被平和的海浪声衬托成一艘驶向北方的小船。
林出闭上眼睛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在身旁的地面上,虚幻的钢琴伴奏就在心里化成托起小船的浪花,携手与这道口琴一起经历起伏。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十公分,手臂完全挨着,呼吸缠绵交错在一起,瞳孔里盛着同一片迷人的月光。
曲终的时候,林出的酒意也散了个干净,他偏头看向沈风来,说:“我记得你以前似乎并不偏爱小夜曲?”
沈风来收了口琴,没有否认,“曲式太简单,音乐色彩也直白了些。”
€€€€浪漫乐派的体裁小夜曲,往往充满幻想,婉转如歌,每一个呼吸都伴随着风花雪月的意味。与脉络复杂的协奏曲相比,轻飘得就像一首消遣用的情歌,从不被年少轻狂时期的沈风来所推崇。
“现在不这么想了吗?”林出问道。
“口琴改不了太复杂的曲子。”沈风来笑了一下,“何况,也挺应景的。”
“确实应景。”林出意有所指地说,“就是总觉得旋律太单调,缺了些东西。”
沈风来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到林出脸上,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语气慵懒地说:“缺啊,缺个钢琴伴奏,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林出借着月光去看沈风来的脸,故意不说话,用手指去勾沈风来衣服口袋里的口琴。
“差点忘了,”沈风来这才笑了,一把握住林出的手不让他乱动,“世上最棒的钢琴家就在我的身旁。Master Lin,我请你来帮我伴奏,你愿不愿意?”
林出这才笑了,眉眼弯弯,“好啊。不过我可不是随随便便就给别人伴奏的,说吧沈风来,你要怎么感谢我?”
沈风来看了他一眼,“你还想我怎么谢你?”
“教我口琴。”林出理所当然地说。
“你还用我教?”沈风来装作惊讶地看向他。
林出说:“我又没学过口琴,教教我怎么了。等我学会了,我吹主旋律,你帮我钢琴伴奏,这样才不亏啊。”
沈风来脸上的笑意没有变化,他把视线转向黑暗中的大海,没有再说什么。直到林出又一次含含糊糊地催促他,才说了一句:“好。”
后来他们又聊了很多,到最后林出听着海潮涨落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逐渐有些困了。他不舍得此刻的氛围,于是迟迟不愿意起身,干脆歪着头慢慢靠在沈风来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林出似乎听到了一声打火机的“咔嚓”音,紧接着鼻腔就闻到了一股裹挟着海水味道的烟味。
他迷迷糊糊“嗯”了一声,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看,却感觉到沈风来伸手搂住了他,让他们的身体紧密贴合在一起,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打他的背部。
被熟悉温暖的体温包围起来的瞬间,林出抵挡不住浓郁的睡意,意识终于完全坠入了黑暗之中。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林出都把学口琴这件事完全忘到了脑后,直到某一年夏天与沈风来一起故地重游的时候才再次记起。
月光,小夜曲,以及许多曾经被他忽略的细节。
Let music sound while he doth make his choice;
Then, if he lose, he makes a swan-like end,
Fading in music.
天鹅将死的时候,会唱出最美妙的歌。
舒伯特的小夜曲从来不是什么甜蜜的情话,而是动人的绝笔、不息的哀叹,与沉重的怀缅。
作者有话说:
注:
[1]舒伯特小夜曲:最好的版本应该是小提琴+钢琴,一次很偶然的机会听到了口琴+钢琴的版本,立刻沦陷。
夜曲的曲式没有什么复杂或者精妙的音乐结构,但经不住真的很好听。舒伯特的这首旋律很绝,从小听到大,百听不厌。
*
“天鹅之歌”这个说法不是原创。之前说过了舒伯特的一生很坎坷,有很多作品死后才被人整理问世,以《天鹅之歌》为名出版。其中第四首就是这首小夜曲,也是舒伯特短暂的一生里最著名的作品之一。
后来的音乐家们都用“天鹅之歌”来指代舒伯特的作品。
结尾那段英文出自莎士比亚的戏剧《Swan of Avon》。
第25章 特卡波
他们在第二天的清晨出发离开了凯库拉,前往新西兰最为著名的旅游胜地特卡波。
阳光还没有完全热起来,房车没有惊动任何人,很快就离开了湛蓝的海岸线,驶上了著名的南岛1号公路。
沈风来把窗户打开了一些,让扑面而来的风吹在林出的脸上。
林出还是一脸睡意朦胧,却执意要坐到副驾上。他张开嘴打了个哈欠,拿起手机看到上面有许多未读的消息,懒洋洋地挨个查看回复。
沈风来伸手过来摸一摸他的额头,说:“不难受吧?困就去后面再睡一觉,也可以看电影。”
“哪有那么娇弱啊?”林出摇了摇头,“我不想看电影,我要跟你一起。”
沈风来还没说什么,就听到被忽略了许久的Zart发出呜呜咽咽的撒娇声,毛茸茸的大脑袋从汽车座椅的缝隙中钻过来,非要枕在林出的手臂上。
林出一条信息回到一半,被Zart这么一拱,手指一滑戳开了一条语音。
女孩子活泼明亮的嗓音瞬间被公放出来,“哥哥”长“哥哥”短,絮絮叨叨,回荡在驾驶室的空间里。
林出有点尴尬,连忙把手机按下,朝沈风来看去。
沈风来似乎是笑了,说:“Chessie都这么大了。”
林出的同母异父的妹妹Francesca,中文名林希,今年刚满16岁,跟林出的感情十分要好,沈风来一直都知道。
林出点点头,“疯丫头一个。奥尔西尼和林女士都想要她学歌剧。可她不愿意,自己转专业去了通俗作曲,差点没把她爸爸气出心脏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