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中闻€€行坐在椅子上,右半边头发被剃了一大块,头皮上一条刚缝完针略显狰狞的伤口,还充着血,看起来缝了七八针的样子。
他正笑着和楚江说话,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似的。
阮迎怔怔地看着这张照片,直到手机变暗熄灭,映出他抿紧唇角的脸。
他没有回复李谨的消息,把手机放在一旁。又拾起笔,行若无事地继续低头批改作业。
空气很安静,只有墙上红木钟表指针走动的声音,和阮迎微乎其微的一声喃语:“人没事就好。”
这晚闻珏没有回来,阮迎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翌日,蒋繁来画室拿些材料,见到眼肿憔悴的阮迎一愣,“怎么状态这么差,是不是最近带应考生太累了?”
阮迎摇摇头,“只是昨晚没睡好。”
“要不下午的课你先别上了,我给你放半天假,回家补补觉。”
“真的不用,我中午睡一会儿就行。”
“行吧,要是身体实在不舒服再和我说。对了,还有个事。”蒋繁接了杯水递给他,“下周日大学同学聚餐,你来吗?”
“不去。”
“都没问有谁你就说不去。”
阮迎喝了口水,认真道:“大学同学除了你,我也不记得其他人了。”
“说得也是。”蒋繁笑了下,莫名有点骄傲,“那成,不去就不去吧,也没什么好玩的。”
阮迎点点头,放下水杯继续工作了。
晚上回到家,闻珏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沙发上看书。
看到他回来,微笑着说:“吃过饭了吗?”
“嗯,在画室吃过了,闻先生呢?”
“我也是吃过回来的。”他指了指桌子上的精品水果盒,里面是日本紫果,无花果的一种,“是小€€买给我的,我吃不惯这个味道,记得你爱吃无花果。这个经不住放,拿去洗洗吃吧。”
垂在一侧的手,轻轻捻了捻,阮迎说了声“好”,没敢再看闻珏,抱着两盒紫果低头去了厨房。
干净的水流冲洗着紫果,激起一圈微小的白色泡沫,使得紫色的果皮更加鲜亮。
他拧上水龙头,犹豫片刻,还是拿起一个果子咬了一口。
阮迎垂下眼,看着鲜红的果肉,轻声说:“好甜。”
他喜欢吃无花果,是因为小时候家里的院子有颗无花果树,矮矮地生在墙角。
最普通青皮品种,个头小,好生长,结果多。
一棵树,足够他从夏天吃到秋天。
和现在手中的果子比起来,甜度差之千里,实在算不上好味道。
但是阮迎明白,太甜的果实,吃多了会蛀牙,会生病。与其日后后悔,不如从一开始便选择不要吃。
第72章 消失的疤痕
周六是画室三期课程的最后一天,下午没再上课,举办了结课欢送会。
阮迎不会唱歌,也没什么才艺,坐在位置的角落里看着他们。大家玩得开心,心情也被渲染,脸上不自觉带了笑意。
坐在一旁的蒋繁正在看手机,瞥到阮迎唇角的笑时,低头靠过来说,“这些天可算看你开心点儿了。”
“哪有,我心情一直很好。”
“是吗?”蒋繁叹口气,“以前你有什么事都会第一时间和我商量的,现在也学会自己藏着了。”
阮迎低头,搓了搓手指,小声说:“我都说没有了。”
“知道了,你不愿说我就不问了。”他声音低了些,“对了,明天晚上的同学聚会你真的不去吗?林正羽刚才又给我发消息了,问你来不来。”
阮迎表情疑惑,“林正羽是谁?”
蒋繁一噎,随后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笑着说:“记不起来就算了,我告诉他你不去。”
欢送会结束后,阮迎留下打扫教室卫生,下去倒垃圾的小周回来说:“阮老师,我刚才出去又碰见......那个谁了,他在楼下,说想见一见你。”
阮迎拾着果皮的手一顿,低着头没说话。
“要不我下去和他说你不在,刚刚有事出去了。”
小周抬脚要走,阮迎叫住她,“不用,我去见他。”
阮迎下楼,推门一眼看见车旁的闻€€行。
他穿着长款黑色轻羽绒,头上戴一顶黑色棒球帽。露出的地方皆是贴头皮的青茬,大概是为了缝针留了寸发。
独处时眉眼间带着冷意的脸,在见到阮迎时,立马绽出笑,大步走到他面前。
“我还以为你不愿意来见我。”
“我要是不来,你就会走吗?”
“当然不会。”
“......”阮迎的视线情不自禁地看向他的头,棒球帽下右侧的部位稍高一些,应该是缝针的地方,他抿了下唇,“如果你想说你取消了婚约这件事,闻先生昨晚告诉我了,我已经知道了。”
以对闻€€行的了解,阮迎以为接下来他会以头受伤的事情,来博取他的同情。
就像那次紫檀杯结束,徐老师去世后,他下定决心要同闻€€行分开。可还是看到他指间因洗掉文身加重的疤而心软。还是因为他的生日,原谅了他。
因此他暗暗告诫自己,这次不要再因为一时心软,踟躇不决,做了错误的事。
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闻€€行并没有提受伤的事情,表情认真地说:“我想说的不止这个,还有就是想告诉你,我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闻€€行双手轻轻捏住他的肩膀,原本凌厉冷锐的凤眼,此时温柔而真诚,“当初选择订婚,我说是为了我们,还生气你为什么不理解我......其实是不敢承认这只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
他轻呼了口气,眼底有些红,“是我太自卑懦弱。我怕闻家的产业毁在我手里,怕把大哥的心血赔得什么都没有......怕别人会说,我终究是比不上我大哥。”
阮迎一怔,咬着唇没说话。
“但现在那些不重要了,不管有没有人喜欢我,我比不比得上大哥,都不重要了。”闻€€行自嘲地笑了下,“我爸把我从公司赶出来了,不少人都在看我的笑话,可现在却是我这几年活得最轻松的时候。”
他松开手,“我说完了。”
闻€€行迎着太阳光,光线将他深邃的眸子照得近乎琥珀色。太过耀眼,阮迎有些不敢看。
他沉默几秒,终究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这次闻€€行没再拦。
等走近门口时,又听见闻€€行说,“阮迎,我做过很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但喜欢你这件事,我从不后悔。”
握着金属门柄的手一顿,阮迎垂下眼睛,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将屋外的阳光,闻€€行的声音,一齐挡在门外。
面对闻€€行时,他一句话都没说,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
原来一个人找到自我、找对方向时是如此的耀眼,如此地令人移不开眼,如此地让他羡慕。
而他却在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里,弯弯绕绕,越走越黑,明明有预感前面是死胡同,可依旧不舍得停下脚步。
到底是在哪个分叉口,走错了路,阮迎不知道。
第二天中午,蒋繁请了画室的老师们吃饭,总结今年的工作,安排放假,老师们也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
阮迎因进十一月份以来,周末也要上课,便辞去了疗养村美术鉴赏课的工作。闲下来以后,接了几个客户的单子。一是能赚些钱,二是不让自己有时间胡思乱想。
做泥塑的工具都在办公室,中饭吃完后,阮迎让蒋繁先送他回画室拿东西。
车刚拐过路口,远远看见画室门前停着辆黑色的车。奢贵流畅的车型,实在惹眼。
阮迎脸色一变,对蒋繁说:“蒋哥,一会儿你去哪里?”
“同学聚会啊,昨天和你说的那个。”
“......必须要去吗?”
“我是社团的部长,肯定得过去。”
“......”
车越来越近,阮迎看到车上下来的高大阔落的身影。
他轻蹙眉,转头对蒋繁说:“先不回画室了,你带我去同学聚会吧。”
蒋繁的视线一隅也瞥见了车旁的人,他什么都没问,说了声“好”。单手转动方向盘,在前面路口掉头转弯。
车平稳地行驶三四分钟,蒋繁从后视镜看了眼阮迎,说:“和你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你对一个人这么上心。”
阮迎面露疑惑,听不明白。
“我刚才看到他在门口了,你是为了躲他才跟我去同学聚会的吧。”
阮迎没否认,轻声问他:“为什么说我对他上心,我明明已经对他很冷漠了。”
蒋繁看他两眼,失笑出声。
“蒋哥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明明你挺在乎他的,还非要装作不在乎,这副矛盾的样子还挺有意思的。”
“......我没在乎他。”
前面是红灯,车缓稳停下。蒋繁转头看他,“小阮,你知道你真不在乎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吗?”
没等阮迎说话,他继续道:“不是像现在这样,躲着他,念着他,为他的事情烦,总跟自己过不去。你若是真的不在乎他,就凭你的性格,根本不会想起有这么一个人,再狠一点,你连这个人叫什么都能忘记,更别说为了躲他,宁愿跟我去你最讨厌的同学聚会。”
车内很安静,音响处缓缓淌出古典音乐。
阮迎抓紧安全带,想反驳,可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半晌,他转头靠在椅背上,沉默地看着窗外。
绿灯亮起,车窗外的世界又开始缓缓流动。
他听见蒋繁在一旁说:“蒋哥只是希望你能活得轻松一点。”
包厢顶在一家会所的二楼,阮迎跟着蒋繁进门,一圈人都很惊讶,没想到阮迎回来,纷纷接连打招呼。
可惜他这些人一个都记不起来,甚至连脸都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硬着头皮尴尬地笑着回应。
等到最后一个人,是位个子高挑,黑色短发的男性Alpha,见到阮迎时耳朵有些红,很是不好意思:“阮迎,没想到你会来。”
蒋繁在一旁说:“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林正羽,比你大两届,我舍友。”
阮迎点点头,“你好。”
事实上,他没有丝毫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