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火难容 第50章

大漠的风从山顶上穿过,仿佛已经刮了几千万年。

从大沙山下来之后队伍就到太阳湖了€€€€营地就在这个地方。太阳湖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咸水湖,周围全是盐碱地,白花花的。

营地上,一座一座的蒙古包安安静静立在地上,旁边还有商店、餐厅。徒步需要两天一夜,队伍唯一一次“夜宿”就是在这个营地了。

晚饭是在餐厅吃的。

协会烤了两只全羊,还分给每人两个馒头,以及土豆、白菜等等东西煮出来的一大碗汤。

经鸿上桌的时候带了两瓶新鲜东西,他将瓶子撂在桌上,道:“我带了一瓶腐乳还有一瓶辣豆瓣酱。谁如果吃不惯了,可以就着这些东西。明天还要徒步一整天,吃的东西得跟上了。”

众人一愣,而后纷纷来拿,感叹:“经总永远细心周到。”

经鸿轻轻一笑。

吃完饭,还有体力的到周边又逛了逛、拍照片,没体力的都买了wifi,要么休息、要么工作。

一直到了晚上,协会的人才告诉经鸿说“这个营地不能洗澡”,不过协会早就买了便携式的淋浴器,容量有28升,还带来了洗澡围布,不过围布立不稳当,需要另外一个老总从外面扶着点儿。协会的人都太忙了,有很多事,没法一直扶着围布等所有人都洗完。

经鸿看了周昶一眼。

这个时候能麻烦的其实只有周昶了。彭正累成了一条狗,一进营地就躺下了,他哪好意思。

但这满头、满脸、满身的沙,不洗也不行,他不舒服。

周昶一哂:“行,我扶着。”

于是经鸿进了围布。

可脱下衣服后却犯了难€€€€围布里面竟然没有置物架。再去那么远的营地里搬张椅子之类的显得矫情,于是经鸿无奈道:“周昶。”

周昶挑出一个慵懒的音:“嗯?”

经鸿白皙细瘦的手从围布缝伸了出去:“麻烦了。拿一会儿我的衬衫。”

周昶接过来:“行吧。”

一手接了,披在一边肩上。

刚脱下的红色衬衫轻轻摩擦他的脖颈。

又过了会儿,经鸿的手再次出来:“裤子。”

周昶又接过来。

裤子已经沿着中线折好了,还叠了两叠,经鸿说:“小心点儿,里面有……那什么。”

周昶问:“内裤?”

经鸿又被气笑了。

“行吧。”周昶一手掐着那条黑色裤子以及里面的内裤,一手扶着帘子:“捏着呢,掉不了。”

“……”经鸿没理他,径自打开了淋浴器。

淋浴器是手压式的,手指一捏水便出来,手指一撒水就停了。

水竟然并不是很凉。沙漠里的白天极热,越野车上存放的水白天已经被晒热了。

水源有限,经鸿其实洗得很快。

周昶在帘子外头,听着里面淅淅沥沥的冲刷声,眼皮一垂,看着脚下从围帘下的缝隙里淌出来的卷着白色沐浴露和黄色细沙的细流。

一道一道,绕过他的鞋底,蜿蜿蜒蜒地流开去。

过去后,他的鞋也湿了,挂着一些白色泡沫。

冲刷声音依然不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淋浴声才戛然而止。

周昶递去毛巾以及换洗衣物,经鸿一件件穿上了。

还是红色的衬衫,黑色的裤子。

接着细白的手掀开围帘,经鸿的脸露出来。

眉眼已经洗干净了,一头黑发湿漉漉的,不若平时狠厉,水珠顺着修长脖颈颗颗滑进领子里去。也许因为刚清洗过,皮肤显得尤为细腻。

二人目光碰了一瞬,周昶递过手里衣服,说:“脏裤子。”

“谢了。”经鸿又从周昶的一边肩头拿下衬衫,真丝衬衫沿着周昶颈子轻轻柔柔地蹭过去,因为摩擦甚至产生了一点儿静电,周昶耳边几缕发丝追着衬衫飘起来,难舍难分。

经鸿又问:“你洗不洗?”

“嗯。”周昶道,“先回营地拿东西。”

“行。”

于是二人交换位置,周昶洗澡,经鸿扶着。

此时太阳将要落山,经鸿能隐约看到围布里的上面部分。

周昶身材高大,他扬着脖子,一手握着喷头冲刷自己喉结附近,另一手抹着颈子。

等周昶的过程当中,经鸿还见到了大漠落日。

沙漠中的那轮太阳又红又大,将黄色的广阔沙地染成橘红。视线所及之处只有红色,各种各样的红色让沙漠的萧瑟透出一点艳丽味道。

就在太阳要坠下去时,周昶出来了。黑色的衬衫黑色的裤子,头发也是湿漉漉的,被周昶抓向脑后,又零散地掉下来几绺。

衬衫扣子没怎么系,只扣上了中间两颗,喉结、锁骨全都露着。周昶似乎没抹得很干,大概是不耐烦,脖颈、锁骨、胸膛上面全都覆着一点水光。

二人目光再次一碰。

上次见着这幅光景,是那一夜。

而后经鸿回了帐篷,买了wifi,处理了一些工作,安排了一些事项。几个投资公司的CEO看见经鸿的背景后疑惑道:“经总,您在哪儿呢?”

经鸿一哂:“沙漠里头。互联网协会组织的‘企业家徒步旅行’。”

视频会议的对象们全都咋舌:“原来团建之上还有团建,宇宙的尽头是团建。泛海员工参加泛海团建,泛海的CEO参加行业团建。”

经鸿说:“可不是?”

开完几个会,帐篷外已是繁星满天。

经鸿走出自己的帐篷,走到湖边,坐在湖边的沙地上。

没一会儿周昶也来了,他动作潇潇洒洒地落座在了经鸿身边,一块儿看天上的沙漠繁星。

沙漠上面繁星硕大,因为没有任何污染所以显得清晰明亮,好像天文馆的展览,似乎离人很近,伸出手去即可碰触似的。

周昶一手撑着身后,闲闲散散歪歪斜斜的,道:“协会的这个活动,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经鸿说:“是。其实还行。”

几秒钟后经鸿伸手指指:“那个,北极星。”

周昶看了看:“……嗯。”

经鸿闲聊:“老经总最近爱上天文了,弄了一个大望远镜,动不动就看看。这个是天龙座,那个是什么座。”

周昶问:“有天龙座?”

“缺动画片儿常识啊你。”经鸿一哂,“圣斗士里紫龙的星座。”

“行吧。”周昶认了,“小经总这小时候动画片儿没少看。”

经鸿一笑。

“对了周总,”经鸿又说,“‘天平超市’那件事儿,谢谢了。”

周昶问:“客气什么?事儿都是经总做的,听说经总警告天平的供应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吓死人家了。”

“我这几天偶尔会想,”对着沙漠满天繁星,经鸿一个不小心,露出了些没与任何人分享过的心里话,“闹成这样,奶奶如果在世,会怎么想。”

周昶看向经鸿。

周昶发现,经鸿遇到事儿时,会习惯性地咬紧牙€€€€他当年在斯坦福参加那个商业比赛时便是如此,现在依然如此。很小的一个小动作,却显示出经鸿强悍的性格。

“我奶奶是典型的中国传统式大家长。”经鸿说,“一辈子为子女操劳。一个厉害的老太太,退休前是副局长。当时老经总、经天平几个兄弟没钱结婚,老太太就自己申请调去深圳的新部门,利用当时的‘价格双轨制’倒腾东西卖回南京,靠着资源卖给厂子,把一家人的家具等等全部都置办好了。后来严打投机倒把,老太太还吓得不行。”

周昶看着他:“……嗯。”

“后来92年吧,还想着挣钱,去卖‘安利’,什么牙刷牙膏的€€€€那个年代,当官儿不贪不腐的,其实没什么钱。90年代末退休了还要做买卖呢,直到老经总发达了。”

“是厉害。”周昶说,“但小经总,经天平他们一家拿的已经够多了,老太太不也只想挣点儿钱?也没想给子女们一人发个CEO吧?你够份儿了。你身上是泛海集团十几万人的子女。”

经鸿深深看了周昶一眼:“……嗯。”

再一次,经鸿知道,只有与周昶聊天时,他们是完全平等的。

如此清晰的满天星斗,要压下来一般,在城市里几不可见。

两人聊了很久很久。

经鸿甚至讲到奶奶一些糗事:“因为老太太忒厉害了,退休之后每回参加老干部的旅游活动都必定跟什么人吵吵起来,要么是跟酒店、要么是跟餐厅、要么是跟景区,后来吧,老干部局每一次都打电话给经语她爸,求我叔叔陪在一边。局长亲自打电话去,说老太太忒厉害了,不行了,先说给经语她爸家属价,又说给老干部价,最后说免费,按工作人员走,只求他去。经语她爸还真的能劝得住那倔老太太,于是每回走的时候老干部局都拉着他手,求他下次还去,老太太呢根本不懂,逢人就讲‘我儿子特招人喜欢,老干部局每一次都打他手机、给他免费。’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就她一个人不知道。”

周昶喉间又溢出声笑。

两人聊了大约一个小时。沙漠夜晚实在太凉,尤其湖边,于是周昶先站起来,又拉着经鸿也站起来,送经鸿先回帐篷了。

回帐篷后经鸿觉得挺没意思,觉得这个大好夜晚浪费了有点可惜,正犹豫着要干什么时,手机响了。

经鸿一看,竟是周昶。

经鸿接起来,挑出一个懒散调子:“嗯?”

周昶问:“经总现在有时间么?”

经鸿说:“我……”

他刚说出一个字来,周昶就打断了他:“开门。我在外面。”

“……”经鸿站起来,将帐篷门打开了,果然看见周昶拿着手机附在耳边,站在外面。

经鸿问:“怎么来了?”

“无聊。”周昶道,“跟小经总再聊会儿。”

“……那进来吧。”经鸿让开一步。

而后经鸿坐在铺位上€€€€其实就是一张垫子、一床被褥,周昶再次没个正形地坐在了经鸿前面蒙古风格的地毯上,一只膝盖竖着一只膝盖倒着,一手撑着身后的地,另一手搭在竖起来的那只膝盖上。

“聊什么?”经鸿道,“说说老周总吧,最近两年干什么呢?”

“他?给我张罗相亲。”周昶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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