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火难容 第67章

被赠予了家庭相册,意义深重。

感谢这一年,期待下一年。

Yours,

经鸿】

落款处是他熟悉的龙飞凤舞的“经鸿”签名。

抬头处、落款处各有一个简单的英文单词,都是书信里最常见到的,外企经常这样混用,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一个“Dear”,一个“Yours”€€€€一个“亲爱的”一个“你的”,此刻却显得风情万种。

信下还有一副书签。

周昶看看,发现就是经鸿那个“手写书签”的原版,笔迹是一模一样的。

【年年岁岁,一路同行。】

泛海集团十几万名新老员工拿到的是“印制书签”,而经鸿,却将这副书签的原版,送给了周昶。他的特殊不言而喻。

“……”周昶拿着这些东西,到书房里放好、藏好,而后回到二楼主卧。

经鸿还在床上躺着,半睡半醒。

周昶从他身后搂着他,问:“去洗个澡?洗了再睡。”

“嗯,”经鸿应了一句,“马上。”

周昶此刻心里充满柔情,他从经鸿身后抱着他,一手握着经鸿的手,道:“手写信我看过了,谢谢。”

经鸿轻轻笑笑:“……不客气。”

周昶捏着经鸿的手,翻过来,随意看了一眼,而后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道:“咱们经总这手纹,事业线通天了。”

经鸿扫了周昶一眼,语气微嘲:“周总还懂这玩意儿?科技公司的大总裁?”

“略懂。”周昶也是不要脸,继续说,“生命线也长得很。”

经鸿:“……”

“感情线……末端这儿没有分叉,干干净净,这一辈子认一个人。”

“……”经鸿微哂,“这玩意儿是假的。你一个科技公司的大总裁,信这个?”

“是吗,我倒觉着,对于你还挺准的。”周昶握着经鸿的手,看了会儿那条线,而后忽然拿到自己的唇边、经鸿的肩后,在隐隐约约的月色中,在那条细线的末尾处,轻轻地落下去了一个吻。

第66章 江湖水深(一)

年会之后没几天,外部形势突然发生重大变化。

中美之间的贸易战再次升级,中美双方关税谈判陷入僵局。同时,美国总统签署行政令,称中国几款移动应用因为掌握大量数据,已对美国的国家安全构成了十足威胁,将于45天后禁止任何美国个人以及实体与泛海等几家公司进行交易。行政令说,违反规定的个人、实体将会面临法律制裁。每家公司都单独占了他的一份行政令,其中当然包括泛海以及清辉。

对于如何定义“交易”,美国商务部长会在45天之内予以明确。

另外,由于泛海在中国外运营着的某社交APP是收购来的,CFIUS(美国外商投资委员会)要对交易重新审查,以“确定没有安全问题”。

各方的分析认为,这一命令或将导致这些产品全网下架。

这个新闻,也引起了各方舆论的轩然大波。

很显然,此举在于逼迫泛海以及清辉等等企业将美国的相关业务出售给美国公司。

“禁令”出来后,微软、甲骨文等多家美国巨头IT公司立即展现出了兴趣,迅速接触泛海以及清辉,想谈一谈两家公司美国业务的出售。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经鸿、周昶两个人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性格。

经鸿几乎没做考虑,便拒绝掉了所有买方,表示泛海暂不考虑出售北美地区的业务。

泛海发了一个声明,称,【无法认同美国商务部的决定,对商务部从下周起阻止新的应用下载,并从x月x日那天起禁止泛海以及用户在美国的正常交易感到不解和失望,泛海将对不公正的行政令发起挑战。】

同一天,泛海便在美国的某家法院对美官方提起诉讼。

泛海同时还组织了个泛海APP的“消费者联盟”,后者同样发起了诉讼。

而周昶,则是走了完全不同的另外一条路子。

他开始与美国各个潜在买方频繁接触,但接触是接触了,清辉却总反复横跳,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一会儿去跟这家谈谈,一会儿又去跟那家谈谈,过一会儿又跑回之前那家,再过一会儿又跑回后面那家,用的竟是“拖字诀”。

在清辉的声明当中,清辉认为这一命令“令人遗憾”,但清辉“将继续与美国官方以及其他利益相关方讨论长期有效的解决方案”。

周昶对经鸿说:“先拖着。显得清辉好像正在与买方们进行谈判。这样的话,美国官方就不可能真的生效那行政令,因为如果全网下架了,产品价值就会削弱,美国公司又不傻,很可能就不再想要了,美国官方也没法儿逼着他们买下来不是?那美国官方就只能延期那份行政令。延呗,一延再延,拖着拖着就拖没了。”

经鸿:“……嗯。”

“拖着拖着就拖没了”,经鸿想:真的能如此顺利吗?

按周昶的这个路子,他大概是想一直拖到明年的总统选举,让那一位无暇他顾。

可是,还是那个问题,真的能如此顺利吗?

总之,泛海这边显示出了十足十的亮丽风骨,中国企业“硬气”了回,而清辉则异常圆滑,经鸿觉着,清辉好像在玩儿一个“我屈服了”“我没屈服”“我又屈服了”“我又没屈服”“我又又屈服了”“我又又没屈服”“我又又又屈服了”“我又又又没屈服”……的游戏。

经鸿想:之前周昶还说那个敢在四巨头间转圜、逗弄的小姑娘“不得了”呢,他自己胆子更大、舞得更欢,在美国现任总统前发挥演技,想拿奥斯卡。

估计,之后那行政令如果真的延期生效,对周昶来说,也就是如那句网络名言所说的,“接着奏乐接着舞”。

对这样的情况,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则表示说,“美方在拿不出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泛化国家安全概念,滥用国家力量,无理打压特定的非美国企业,这违背市场经济原则,也违反世贸组织开放、透明、非歧视原则……中方对此坚决反对。”①

事实上,这一命令在美国的本土上也争议颇大。

一些议员公开支持,但也同样有一些组织认为“禁令限制了美国人在这几个社交平台交流和交易的能力,违反了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侵犯了美国人的权利。”

于是各方吵成一团。

拥有着APP下载平台的苹果、谷歌则一言不发,遁了,应该是在静观其变。

几乎与此同时,美国国会通过立法,如果美国监管机构在三年内无法获取公司全部财务信息,将把该公司从公开的交易名单上删除。

也就是说,根据最新的法律,在纽交所、纳斯达克上市的了中国公司,需要交出审计底稿。

可中美两个国家在2013年时曾经达成一份协议€€€€考虑到国家安全,中概股并不会提交100%完整的审计信息。

根据2013年的协议,中企某些财务信息并不需要提交上去,而是由跨国的会计师事务所等进行审计以及监督。这条协议SEC一直想改,可华尔街极其反对“驱逐”中国上市公司,于是始终搁置着。而这一次的法案可能与某咖啡被曝光的财务问题有些关系,这一处监管死角被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下。

刹那间,一切情况都改变了。

美方反复强调:全世界的50几个国家都能提交完整信息和审计底稿,你为什么不能?

于是这日,经鸿被叫去了与官方“聊一聊”。

“经鸿,”谈了很久之后,到了最后,对方道,“总之,我们在与美国方面针对‘审计’进行谈判,想用我们最大的努力来让中企留在美国。”“尽管面临重重分歧,但我们一直都有解决问题的意愿,相信对方也依然想留住我们中国企业,也有解决问题的意愿,这对投资者有利,对上市公司有利,对我们双方都有利。”

经鸿点点头:“谢谢,非常感谢。”

“但是,”对方画风又一转,“如果,万一,完全没有任何办法达成一致,泛海的退市,可能就真的进入倒计时了。我们也欢迎泛海回大陆上市,或者去香港上市,或者A+H同时上市。不过也先不要过于担心,我们其实对谈判的最终结果比较乐观。”

经鸿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们会做好最坏的准备。”

经鸿想:回大陆或者去香港吗?

然而香港的融资规模,只有美国的十分之一。

华尔街,才是那个最极致的“梦想永不死,金钱永不眠”的地方。

…………

回到泛海的办公室后,经鸿却没继续工作。

他走到了落地玻璃前,抱着胳膊,静静看着“北京”这座城市。

他想到了很多东西。

比如这几天的“行政令”。

事实上,泛海集团那款产品的国际版与中国版是完完全全分开的,叫的名字都不一样。清辉也是。美国团队独立运营美国那边的产品,中美两国的用户们能看到的平台内容也完完全全不一样。国际版看不到中国版的内容,中国版也看不到国际版的内容。

甚至,因为担心会被指责“安全问题”,国际版连数据中心都是建设在那边的,数据都不存在一起。

然而还是不行。

这其实与众多的外国企业在中国的情况相反。

过去,在华外企的服务器许多设在中国境外,它们手中大量数据当然同样存在海外。也就是说,在中国的外国企业掌握着的中方data,中国方面无法得到,对方拥有唯一权限。

不过两三年前,中国官方也通过了一项法律,也就是《网络安全法》,涉及关键信息基础设施比如交通和能源的外企,在中国收集来的“重要数据”必须保存在中国境内,不能带出中国国境,或在中国境内建立独立数据中心,或由中国企业托管,除非提交豁免申请。这基本是指“云服务”等。

为此,因为被纳入了“关键信息基础设施”,苹果将与某中国企业合作,将把中国用户的数据储存在那家企业的服务器上,双方正在合作建设数据中心。苹果方面控制数码密钥,苹果方面依然拥有单一权限。

可中国企业呢,比如泛海、清辉,对于掌握着的他国数据,别说肯定无法拥有“单一权限”了,甚至被认为不能拥有任何权限,为此,他们正被逼迫整体出售国际业务。

大国的博弈之间,个人、企业,也都会被卷入洪流。

许许多多的故事纷纷乱乱涌进脑子。

比如,美国某人工智能领军人物在被问到“人工智能发展的最大阻碍是什么”时,出乎意料,回答的是“国家竞争”。

再比如,前几个月,也是因为怀疑“安全问题”€€€€这次是因为技术,他认识的某“千人计划”的教授被FBI逮捕了。

前些年,为吸引些海外人才,中国官方曾大张旗鼓搞过一个“千人计划”,号召海外的学者们任职于中国高校。当时经鸿就隐隐觉得不妥,而后果然,几年后,参加过“千人计划”的教授们、科学家们,其中多人先后因为“经济问题”等被FBI逮捕,比如“以虚假的账单向校方及IEEE报销旅游等开支”“申请了科研经费可款项并未用于学校”,明显是杀鸡儆猴,许多美国高校也被勒令严查华人教授的“兼职”,一经发现即可开除。

再再比如,因为最近“加征关税”,这段时间他认识的实体老总们的担忧。

经鸿从事IT行业,于是当时他想到的是日本芯片,他知道这东西的巨大威力,也理解老总们的巨大担忧。

20世纪60年代,美国人力变得昂贵,日本抓住电气浪潮大力发展家电产业,诞生出了索尼等等一系列的家电巨头。家电业的快速发展大大促进了半导体的市场需求。全球的半导体产业发生转移,从美国转向日本,日本一度占据到了50%以上的市场份额。

紧接着呢?

通过两次钓鱼执法,美国逮捕日立以及三菱公司涉嫌窃取商业机密的两名日本工程师,并将这个作为理由,派美国人入驻两家日本企业担任高管,“进行监督”。

再接着,1986年初,美国裁定日本芯片存在倾销的行为,对日本征收了100%的反倾销税并签订了无比苛刻的《日美半导体协定》。与此同时,对韩国的相关产品却只征收不到1%,大约是0.75%,大力扶持韩国。于是,《日美半导体协定》签订一年后,韩国三星半导体首次盈利。

再加上1985年那要命的广场协议,日元对美元大幅升值,日本的半导体产业迅速失去了竞争力,衰落了下去。

当然,日本也未坐以待毙,搞起了“对外投资”,5年投了1700亿美元,扶持了马来西亚和新加坡的半导体、菲律宾的工业元件比如电容、泰国的汽车和硬盘,投出来了“亚洲四小虎”。

现在呢?很多东西一模一样。

普通企业担心被加征关税,而他们这些科技企业涉及到的更多、更广,比如技术、比如数据,要担心的只多不少。

从十年前那第一款拥有国际影响力的中国软件“网际快车”开始计算,他们一年年走下来,短视频APP以及平台、几个跨境电商平台……在海外的下载量越来越高,影响力越来越大,于是终于,到了这个矛盾爆发的重要关口。

要说“不理解”,其实也没有,事实上很容易理解。

一个弯儿都不用转。

经鸿又突然想起来了他当年在斯坦福时,他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室友曾讲过的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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