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待多久?要留在这过年吗?爸妈也会回来吗?
接下来该怎么办?他是不是搬出去比较好?但他现在哪来的时间搬?还是得去刑云家?
白谦易思绪混乱,他拿起手机,想向骆凡倾诉,但打了几个字,又全都删掉了。
在骆凡面前,他可以尽情展现自己的骄傲、懒散、爱哭、别扭,无需掩饰。
唯有面对白海莉时出现的种种情绪,他不愿让骆凡看到半分。
毕竟那太过阴暗,就连他自己都不齿。
白谦易长叹一声,将手机扔到一边去。
那一晚,白谦易做了一整夜的恶梦。
他梦到自己回到七岁生日,在庆生会上表演了苦练三个月才学会的钢琴曲。
他一曲弹完,白海莉也爬上琴椅,小手按下,流畅弹出他方才弹奏的曲子。
那一年,白海莉四岁,刚学琴两个月。
梦中的他与过去一样,为白海莉的表现而惊喜,拍手拍得手都红了。
接下来,短短半年时间,白海莉从初学班跳级,和已经学琴三年的他同班。
他还记得那时父亲说过,每次都得分别接送两人学才艺,光是交通就得花不少时间。
因此海莉和他同班时,他特别高兴,父亲终于不用这么累了。
但这份高兴只维持了短短半年,父亲必须再一次分开接送了。
因为这个老师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教海莉了,海莉拥有了更好的老师,而他远还没有资格接受那位老师的指导。
让父亲辛苦奔波的人是他。
不只是钢琴,英语、法语和网球都是。
他年长白海莉三岁,白海莉却以惊人的速度追平三年差距,并且轻松超越。
他曾试图追上海莉,但无论他如何追赶,那个背影都如此遥远。
他费尽力气做好一件事,而海莉却已轻松在数个领域成为佼佼者。
初中那年,他写了一篇小说投稿。小说登上杂志,他领到一笔不错的稿费。
他用那笔钱请全家吃了饭。
那顿饭吃得他无比自豪。
总算有一件事情不需和海莉比赛了。
然而半年后,几大箱的卡片寄到家里。
海莉的第一本小说要出版了,那是出版社要她签名的卡片。
白海莉告诉他:“看你写小说好像很好玩,我就试着写了。”
后来那本小说印了好几刷,至今仍能在书店里买到。
那时他才知晓,他连和海莉比赛的资格都没有。
七岁庆生会上的那首钢琴曲,原来是他开始梦魇的前奏。
他的一生都活在白海莉伟大的阴影之下,一生都在追逐她的背影。
追逐的痛苦不止于必须承认自己的无能,不止于永远失败,还在于必须直面自己内心的扭曲。
明明他也曾为海莉的成就由衷喜悦,可有多少年,他不再为海莉的丰功伟业喜悦,他厌恶,他嫉妒,他自卑,所谓“珠玉在侧,觉我形秽”,刻骨铭心。
错的从不是白海莉,她不过是表现出自己的优秀。
错的从来是他,天赋不足,却又有着一颗敏感的心。
那一夜,白谦易深陷恶梦之中。
梦中钢琴曲一遍又一遍响起,他站在舞台底下,仰望聚光灯下的海莉。父母上台了,他们一家合照,唯有他独处于黑暗之中,疯狂弹奏,十指出血,却一遍又一遍地弹错。
白谦易惊醒时,脸上的泪水未干,枕头已经湿透了。
他看了眼时间,又倒回床上。
片刻,他疲倦地爬起,洗澡,换衣服。
感谢上天,幸好他现在还有一份工作。
否则白海莉回来时,他要是处于无业状态,他大概会先自卑得发疯。
早上七点,白谦易下楼时,楼下空无一人,海莉还在睡。
楼下仍维持着昨晚凌乱的样子,白海莉什么都好,就是爱随便乱扔东西。
但乱扔又如何呢?这是白海莉的家。而且白海莉很富有,脏乱或干净,差别只在于她想不想花钱请人整理,这根本无法构成她的缺点。
*
白谦易一整天情绪都很低落,但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努力工作,毕竟这是他少数不需与白海莉竞争的领域,他享受自己的专业。
他永远忘不了,当年他听白海莉说讨厌法律、讨厌当律师时,他松了多大一口气。
下班前他和客户见了次面,客户还带了一个朋友来。
那朋友生得英俊,光看穿着打扮就知道对方经济条件非常好,光是手上那块表就要两百多万。
白谦易和客户谈话时,对方就静静地坐在一旁,不插嘴,也不刷手机,就这么听着,显得耐心十足。
公事谈完了,客户忽然换了一个表情,朝白谦易问道:“白律师,我之前就想介绍你们两个认识认识。”
白谦易:“?”
许久之前客户曾问过白谦易的感情状况,那时白谦易单身,便也据实以告。他以为对方只是随口一问,谁知隔了这么久,对方竟然想给他介绍对象?
客户又道:“我和我朋友提过你,他一直对你很感兴趣。”
白谦易礼貌一笑,摇了摇手:“不好意思,我已经有爱人了。”
那人此时开口道:“也无妨。”
白谦易:“?”
“你们聊聊吧,我先走了。”客户说完就跑了,留下白谦易和那人。
今天约在餐厅里谈事情,他早该意识到不对了!
白谦易悔不当初,现在却也顾及礼貌,不能直接走人,只好朝对方礼貌而疏离地一笑。
“我叫李靖然。”对方自我介绍道,“我想找一个协议结婚的对象,我认为你很合适。”
白谦易:“?”
这是他今年第二次被求婚了。
李靖然和白谦易坦白了自己的情形。
李靖然的家境很好,他的父母一直希望他能够定下来,和男人结婚也好,女人结婚也好,反正不要孤身一人。
他对结婚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是被逼得烦人,就想找个人结婚。
“当然结婚只是登记,你不必和我恋爱,也不需要履行伴侣义务,只要在一些需要伴侣出现的场合陪陪我就好,其余时间你可以自由恋爱。”
李靖然又说,若是白谦易愿意,能给白谦易几套房子,一年给个五百万零花钱,不够再拿。
白谦易:“……”
这听到的事情太多荒唐,白谦易反而笑了起来:“为什么是我?”
“虽然冒昧,但我调查过你了。”李靖然道。
李靖然说了,方才那位朋友偶然提过自己认识一个律师,优雅且聪明。
他一时感兴趣,便请人查了,后来发现白谦易的条件非常好。
“虽然你的家世有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瑕疵,但整体而言,你拥有良好的家世,优秀的学历与经历,出色的外表和谈吐,丰富的才艺,还有单纯的感情史。”李靖然道,“没有谁比你这适合当伴侣了。”
“谢谢你的恭维,不过恕我婉拒。我已经有一个很相爱的人了,我不想为我们的感情增加任何风险。”白谦易道,“李先生还是去找一个单身的人吧。”
白谦易起身,李靖然也跟着起身。
两人离开餐厅,餐厅位在一条热闹的街道旁。两人站在餐厅外,李靖然的态度虽然和缓,但显然仍想说服他。
“和我在一起,你的阶级能够跃升好几阶,这对你的事业很有帮助,你也可以让你的爱人过上更好的日子。”
白谦易听了差点笑出来,这一点对他而言最没有说服力。
眼前的场面实在讽刺无比。
董屹愿意给他一个优渥的生活,但他给不起董屹需要的爱。
现在的李靖然不只要给他优渥生活,还不求他付出任何爱。
这种天大的好事,要是放在以前,他大概已经心动了。
但现在他的心却连一点波澜都没有,风平浪静。
“我们已经很满足于现在的生活了。”白谦易道,“而且我有信心,我们能靠自己的力量过上更好的日子。”
白谦易朝李靖然点头,又道:“李先生,就这样吧,祝你早日找到良伴。”
李靖然露出一个平静的笑:“我没想过你会拒绝得这么干脆。”
白谦易也笑笑:“不知道这么说你会不会好受一点,但你不是第一个开出这样条件被我拒绝的人。”
李靖然显然十分意外:“哦?”
白谦易:“改天介绍你们认识认识,说不定你们合得来。”
李靖然点头,两人就此别过。
白谦易的车停在不远处,他上车准备回家。
但他才刚系上安全带,便听车门声响,副驾驶座的车门被打开了。
他一惊,转头却见是白海莉。
大冬天的,白海莉穿着一件短裤,露出健美的两条腿。车外有几个人认出她,正探头探脑地想往车里看。
她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把手上的纸袋子们往后一扔,说道:“回家。”
“你怎么在这?”白谦易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