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前面没人的廊庭,初浔擦了擦凳子上的灰烬,然后坐了下去,陪他一起来的裴云廷却没有落座,他站在自己的身侧,低着头在想什么。
“你坐下吧。”初浔招待客人似的,两手放在腿上,规矩地说:“一时间应该说不完的。”
裴云廷想想也是,他心不在焉地坐了下来,石凳上的灰烬蹭了一身,他也未曾发觉。
彼此心知肚明要谈什么事,却偏偏不知道如何启齿,裴云廷咬碎了牙,张嘴却也没敢匆忙提起,他关心道:“你最近……还好吗?”
他没有看到初浔,没有陪在他身边,听初靖说初浔不好,想来也是,多嘴问这么一句,是因为这是裴云廷当下里最在意的事,他很怕流言蜚语对初浔造成了不可弥补的伤害。
“还,还好……”初浔盯着石头桌,他的手在腿上收紧,都看得到对方的状态,却都多此一举地问了一嘴,“你呢?”
裴云廷抬起眼睛直视着他:“我没事。”
他的手是放在桌子上的,从摊开变成握拳,初浔都是看得见的,动作也是情绪的表达。
“我想跟你聊聊我和薛京墨的事,”裴云廷垂眉说:“我好像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吧。”
他对媒体也没有说过,一切都是别人的揣测,关于他和薛京墨的关系,有人说有实锤,有人说只是恋爱没公开,有人说都谈了好多年了,更有甚者,就是说薛京墨给他生了一个孩子。
众说纷纭的网络裴云廷都没有管过,因为他越回应这种事,媒体的笔杆子就越有力,有时候充耳不闻,任由事情发酵到一定的时间,便也就淡下去了,可是他没想到,都这么些年了,网友还是对他们的关系这么好奇。
他们可以好奇,可以揣测,初浔却不能不明不白,裴云廷首次谈起他和薛京墨相熟的经历:“我跟薛京墨认识,是在我第三部 的古装剧里,我那时候刚出道没多久,远远没有现在的热度,几十万粉丝而已,真正大爆的开始就是因为和薛京墨演的那部古装剧。”
“我不知道他们喜欢我什么,颜值?演技?还是只喜欢我和薛京墨的绯闻?或是像媒体说的那样,觉得我和薛京墨眼里有戏,关系斐然?”裴云廷回忆着往年的经历,“什么原因的都有,在那部剧之前,薛京墨比我出名,但是那部剧之后,我算是迎来了人生的巅峰,也远远超越了薛京墨的人气,当人气起来,你便成为了摄像头的主角,因为代表着流量密码,媒体开始疯狂炒作网友爱看的绯闻八卦,而薛京墨就是八卦中的另一个主角。”
“他们能说什么呢?说薛京墨和我的眼神拉丝,私底下一定有关系,我很想反驳一句,但是别人并没有说错。”
初浔静静聆听,裴云廷字字真诚:“薛京墨第一次向我表露好感,是在我们进组的两周后,那次剧组聚了餐,他在餐后让我送他回家,一开始我并没有多想,而且也顺路,我就送了他回家,临下车的时候他亲了我的脸……”
裴云廷说到这里,两手并在一起,交叉着,不太乐意的语气:“他说喜欢我,而当时我的脾气还没这么大,我只是冷静地请他下车,或许因为第一次的拒绝不够狠,导致他后面不择手段。”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天那夜,自己凌乱在酒店的房间里,差点发生让他无法挽回的错事,裴云廷沉重了起来:“他给我下过药,你看到的那张照片,是我被下药之后拍到的,我不相信有这么巧合的事,媒体刚好蹲到我们,后来我逼问他,是不是故意拉开了窗帘,一早就安排好了人抓拍我们,尽管他矢口否认多次,我也相信这一连串的事件都出自于他的手。”
裴云廷抬头望着初浔:“包括你收到的那些照片,寄来的人也只会是他。”
初浔不解道:“为什么?”
裴云廷说:“因为那个照片看过的人不多,我花钱买通了关系,让照片没有流传出去,所以看过照片的只有我的公关团队和薛京墨本人,而我的公关团队没人有理由这样做,他们不认识你,我和他们的关系也不至于让他们恨我到这个地步。”
“另外,”裴云廷缓缓道来,“那天我不在,正是被薛京墨叫了出去,时间线上太多漏洞,正好卡在我出了门的时候送了照片过来,看过这张照片,也知道我什么时候出门,而且希望我们分开的人,他很符合身份不是吗?”
这么多年来,薛京墨就没有完全放弃过喜欢自己,裴云廷不是当年初出茅庐的时候,他能够从眼神中辨别喜欢的成分。
那天夜里闹得这么难看,薛京墨该恨他,而不是假装一切没发生继续跟他往来,以及郑世镜偶尔的调侃,都是蛛丝马迹。
谈到来者,初浔也没有隐瞒,道:“其实……那天别人也来过。”
“送照片的人?”裴云廷心中有数,“我知道。”
初浔不明白他怎么得知的。
裴云廷解释道:“客厅的门上有摄像头,清晰地拍了下来,我虽然找不到他,但我不需要从他口中得知了。”
原来是这样。
初浔从来没有注意过,那或许是微型摄像,有些人会安装那样的摄像头保证他们的人身和财产安全。
并不奇怪的。
“关于我和薛京墨的问题,你还有什么疑问吗?”裴云廷把所有他和薛京墨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了初浔,他想听初浔真正的想法,不要再藏着掖着什么,他们现在需要坦诚相对,心中不能再存一点的疑。
“有人说,他给你生了一个孩子,”裴云廷正要说什么,初浔抢先回答道:“但是现在想来,我却不会再相信了,在发情期的时候,这样的消息能够打击到我,可是冷静下来后,我认为你不是这样的人。”
裴云廷没想到,初浔是因为相信他才不相信那些事,被这样相信,是谁都要感动的事。
但是事情并没有结束,初浔提起:“我现在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裴云廷。”
初浔严肃地叫了他的名字,注视着这张沧桑的脸,恐惧地提起:“你和钟延……是不是早就认识啊?”
裴云廷俊眉一拧,他从钟越的嘴里,了解到他跟初浔说了什么,而这个问题是他不能撒谎,也没有合理解释的一个问题,他被问住了。
在初浔看起来,裴云廷的表情就像是默认,他提心吊胆道:“是真的,对吗?”
是真的,裴云廷和钟延有勾结,裴云廷在钟延那里买了他,是可以这样理解了吗?虽然他最近一直在怀疑,怀疑看着他时那么热烈的裴云廷其实只当自己是个可以交易的玩物。
他愿意跟裴云廷谈谈,是因为初浔心中也有质疑,他想从今天的谈话里找到重新面对的勇气,可是当裴云廷沉默的时候,他所需要的东西就被打碎了,他最害怕最害怕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到来了。
初浔感到眼眶有些热:“那……就没什么好聊的了呀。”他站起来,佯装镇定,即使眼泪已经在打转。
是事实,还有什么好聊的?
裴云廷喜不喜欢他,有多喜欢他,又有什么重要的?交易品怎么跟他走下去?迟早也会腻,为什么还要等到那一天呢?明知结局。
“所以,”初浔僵硬道:“你其实喜欢我……是因为这些年来的不甘心,对吗?”
裴云廷没有回应,他握紧了双手,这件事像死结一样扣在他的心上,让他不敢轻易地解释,随意地解释,他怕越抹越黑。
“谢谢你的喜欢,”初浔强撑着站着,情绪低落道:“你已经得到过我,我再也不会欠着你什么了,所以……以后就不用来往了,不用再见了,对吧?”
裴云廷心慌得厉害。
他还没说出话,初浔就已经匆匆走了出去,裴云廷想抓他却没有抓住,他在廊庭里暴喝一声:“不是!”
一句话都不对,初浔说的都不对,那不是他的意思,那和他想表达的意思,和当初他和钟延做交易的想法完全相反!那不对!
初浔站在了原地,他还差一步就可以离开廊庭,离开裴云廷。
可是他被叫住了,他知道自己心里想听到什么,他才站住了脚步。
“初浔,我不是这个意思,”裴云廷转过身,一步步接近初浔,他站在他的身后说:“你可以相信我和薛京墨是清白的,为什么不肯相信这件事?相信我不是在那么想,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你和钟延就是认识的不是吗?”初浔的眼泪从面庞滚落,“你们确实存在交易不是吗?你知道我会离婚,你知道钟越不喜欢我,你都知道,我也知道不该怪你,我不被喜欢又不是你造成的,我被背叛也不是你的问题,可是我不知道怪谁,裴云廷,我不知道,我觉得一切都好奇怪……”
初浔的声音哽咽,当裴云廷将人转过来,抱进怀里的时候,他摸到了初浔脸上的水珠,心绞着疼。
初浔彻底放弃了抵抗,任眼泪肆无忌惮地流淌,打湿了裴云廷的衣衫,他躲在裴云廷的怀里呜咽:“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我对你的喜欢产生了质疑,回不去了,我们回不去了……”
回不到以前那样的亲密无间,一旦感情有了质疑,就岌岌可危了,他做什么你总觉得像是有什么目的,你不再相信他眼中的光,他眼中的热情,他对你说喜欢的时候,你也会怀疑他的话语。
那样的感情,能走多远呢?
“不会的,不会,”裴云廷吻着初浔的额头安慰,“初浔,我喜欢你,我真地喜欢你,我没有把你当成交易品,是的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钟越背叛了你,但其实我只是比你早知道了一会而已,我没有告诉你是我的问题,我没有阻止你亲眼看见他的背叛也是我的问题,是我太自私了,自私地想要得到你,我疯了,这些年来我真的快疯了,迫切地想要你,我想你看到了就会对他死心,就可以和他结束……你可以责怪我,但是不要怀疑我对你的感情好不好?我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如果谎言可以作假,时间不可以啊,七年了,七年了啊,我喜欢你已经七年了,你相信我一次可以吗……”
他多害怕初浔掉眼泪啊,他们都很贪婪,想要对方在身边,想要对方的真情实意,带有一点虚假的也不可以,他们是理想主义的追崇者,也是实施者。
“不要……”初浔抓着裴云廷的衣衫,明明他那样的动作像是往日的撒娇,可水汪汪的眼睛里却不是往日的动人,而是柔弱的坚定,他哭了,比那天看到背叛的夜里哭的更糟糕,他那会没有力气跟裴云廷说话,但是现在,他如此清晰地告知道:“我都给你了……我的身体,标记,感情,你拥有过我,就不要……再不甘了。”
他对裴云廷说不甘。
就像对钟越说他为了赢过顶级。
总之都是一句话。
他不再相信,他们真地喜欢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下章没和好就是下下章。
第109章
被伤过一次的人, 就是会容易敏感。
裴云廷出现的时机不对,也不好,初浔从一段背叛的感情中脱离出来已不容易, 他已经对感情有了警惕和恐惧, 也许再过几年遇见裴云廷,他不会这样敏感,也不会轻易说结束, 可是这两件事接在一起,甚至有可能串联在一起, 初浔怎么还敢相信?
他不怕薛京墨和裴云廷有什么, 他更怕的是裴云廷和钟家的人有什么,如果那样, 还不如要自己没有遇见他……
初浔松开裴云廷的衣衫,一边哭一边对他说:“对不起, 你别再……来见我了。”
他不是不能和裴云廷见面,他只是怕自己一次次见到这个人,会容易心软,那本来就是他致命的缺陷,他已经一次次为心软买了单,再因为心软接受一段可能存在问题的感情,是极不理智的行为啊。
算了, 都算了,他再也不要相信谁了。
初浔抹了抹眼泪, 张着嘴,又没说什么, 分离时什么话都不好说, 要他这样伤裴云廷的心他也是不愿意的, 那就点到为止好了,不要再依依不舍了。
初浔转身离开了廊庭。
裴云廷能够抓住他,可是他知道,抓住了人,也不等于抓住了心,他们的感情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在原则问题上,初浔没那么容易说服,否则他和钟越也不会分开的那么快,在离婚的问题上,那样决绝。
理想主义,有好有坏。
裴云廷看着初浔离开的背影,又是这样,似乎他永远只能望着他的背影,他想要全身心地拥抱他,总会受到阻碍。
他可以不管不顾地追过去,用信息素压制他,留下他,带走他,做一切顶级天生拥有的不公平权利,可是他没那么做,不是因为他不敢,而是因为他害怕。
他怕初浔会哭。
他怕看见初浔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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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廊庭一别后,初浔和裴云廷就像是断了联系。
不知道裴云廷那边怎么样,初浔整日闭门不出,他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小区的门口,他的日常生活一切都是正常的,帮母亲做家务,帮父亲收集旧报纸,帮哥哥打扫房间,和邻里邻居碰见了会说话,会帮他们带一下小朋友,好像一切都没变,他回到了那个没有结婚的青春年少。
只不过那个时候,房门前,窗口边,小区里,总会出现一个人的身影,钟越对他死缠烂打,在邻里邻外的嘴里都不好听,初浔偶尔听到别人的议论,站在窗口看到钟越执着不去的身影,心中总对他泛起一丝怜悯和愧疚。
以至于到现在,初浔都不知道,自己当年究竟是真地喜欢了钟越,还是为些其他的情愫才和他在一起。
不过现在都好了,他不用再执着于分辨自己对钟越的感情到底是不是喜欢,不管是不是,对方都已经背叛了他,抛弃了他。
此时初浔还是站在窗口,他等来等去,未曾等到那个他想看到的影子,和裴云廷已经三天没有联系,他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提出了分开,为什么还要恋恋不舍?
一点都不潇洒。
可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潇洒的人,外面的树影没变,还是头顶那颗太阳,他却回不到十几岁的年纪里,重新做一番选择了。
果然,失去的就是会永远失去,在岁月面前,人人平等,不管你当初做了怎样的选择,时间会给你答案,时间也会让你买单。
“咚咚。”房门声响了。
初浔赫然回过头去,并不是他期待的人,也不是他的房间门,是外面客厅的房门在响,他收拾好情绪,往客厅里走去。
今天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母亲和父亲都出门了,哥哥回到了婚后自己的住处,周迁也去忙了自己的事业,留初浔一个人守在家中。
初浔以为是母亲回来了,不过母亲刚出门没有多久,应该不至于这样快回来的,他把门打开,这才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妇人。
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初浔啊,你妈妈呢?”妇人微笑着问他,她是初浔家隔壁的邻居,经常与母亲往来,在初浔还没有结婚离开家的时候,妇人常来家中走动,是初浔很喜欢的一个长辈。
“婶婶。”初浔礼貌地叫了一声,然后转回头看了下空旷的客厅说,“妈妈刚刚出去,婶婶找她有什么事情吗?”
妇人揉了揉孩子的脑袋,貌似有些为难,三缄其口后道:“这个……其实也没什么,我母家那边出了些事,我和孩他爸要回去一趟,带个孩子不太方便,想让你妈妈帮我们看一下,让他在你们家等一下。”
“这样啊,”初浔低头看着孩子,小朋友也是他认识的,母亲虽没在家,也不代表这件事无能为力,初浔热情道:“妈妈不在,不过我可以帮您看一下,您要是放心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