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完,我蹲旁边看了他一会儿,脚蹲麻了,正准备走,不知怎么的他突然醒了,先皱起了眉头,然后才缓缓地眯开了一条眼睛缝,没眯太开,就这么斜眼睨向我,哑声问:“几点了?”
我说:“一点多,你继续睡吧。”
说完我意识到不该这么说,这沙发怎么继续睡啊,既然他醒了,就该回去睡。但回去睡也不好,他都困成这样了,开车多不安全啊。那就走回去吧,明天再来把车开走,麻烦是麻烦了点,好歹安全。可他都困成这样了,能愿意走回去吗?
排除掉所有的选项,他只能去我床上睡了。
但这是不对的。他是钢筋直男,我是觊觎他的男同,我邀请他去我床上睡觉无疑是一种别有用心的流氓行径。不,流氓都比我光明磊落,我这堪称猥琐。
经过一番缜密的思索,我提议道:“我给你拿席子铺地上睡吧,比沙发上舒服些。”
至少他的大长腿能捋直且平放,不用被沙发扶手硌着。
杨复的眼皮子逐渐掀起来,看着我,沉默了一阵,清醒了,开始找我茬了:“一点多了,你还不去睡觉想干什么?”
是他先动的嘴,我属于被动防御,不冷不热地回:“电视声音吵醒我了,出来喝水,看到你睡了,给你盖被子。”
他一下子没话说了,悻悻然地坐起来摸过遥控把电视静音:“去睡吧。”
“你还看电视?”我问。
他语气不善:“不行啊?”
我一点多给他盖被子就是“一点多了,你还不去睡觉想上天啊(虽然他没说出来,但显然他问我想干什么的语气就是你想上天啊的语气)”,他一点多还要开着电视就是“老子想开就开(他话里的意思绝对就是这个)”,这不公平。而我和他之间从来都不公平。
我懒得理他,起身准备回屋,他叫我:“把被子拿走啊,不然你盖什么?”
“我还有。”我说。
他冷冷道:“你有个屁,就这一床被子,顶天了还有个夏天你盖肚子的小毯子。你把那个给我,你把被子拿过去。”
我猛地回身质问他:“你又翻我东西?什么时候翻的?”
大概率是我洗澡的时候吧。
他翘着二郎腿,二五八万地很拽地靠坐在沙发上,抬着下巴斜着眼睛看我,挑衅地问:“看了,怎么了?我不看行吗?一下子不看,人都跑了,再不看,谁知道你能干出什么事儿来,现在还怪我看……我就看。”
“……随便你。”
我不想跟他说下去,回了卧室。
杨复却跟了进来,站门口问:“什么叫‘随便我’?现在是话也懒得跟我说了是吧?也对,都叫我睡地上了,还有什么你干不出的?”
他简直不讲道理。
我却还是试图跟他讲讲理:“这么晚,我看你睡那个沙发不舒服,想着你困了就别赶着回去睡了,让你打地铺怎么了?”
“你还问怎么了?”他指着我床说,“恁大张床,你让我打地铺你都不让我睡床,你想留给谁睡?池郑云?”
看来确实是跟他讲不通道理,我试过了,努力了,可以放弃了。
“你想睡你睡吧。”我不跟他吵吵,忍了,“睡吧,赶紧睡,我打地铺。”
他还是不干:“现在是跟我睡一张床都嫌了是吧?”
我忍无可忍:“你不要无理取闹。”
“我怎么没理了?我理由很充分。”他振振有词地说,“一米五的床,睡咱俩能挤死你还是怎么着?怎么就非得有个人打地铺?你多嫌我啊?”
我说:“不是你一直不愿意跟我睡吗?我尊重你的想法。”
他欲言又止,一下子没声儿了,看表情有些微妙与复杂,不好说。
大概过了十几秒,他扭头看着别处,咬着牙小声地骂我:“小白眼儿狼。”
嗯嗯嗯对对对,我是白眼狼,迟早嗷呜一口咬死他。
僵持一阵,杨复转回头来看着我,说:“就睡床,咱俩都睡床。上去。”
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不。”
用很烂大街的形容就是:他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你睡不睡?”他沉声问。
“不。”我说。
“非逼我把你绑上面是吧?”他问。
我与他对视数秒,猛地起步,试图从他身边如旋风般窜出去,直到窜出整套屋子,我要窜到大街上去。今晚我去睡大街都绝对不要和杨复睡一起,这是原则问题。
但杨复逮我比他在村里时逮鸡还顺手,一下子就拽住了我的后脖领子,把我拖着往床上推搡。
这种紧要关头,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说出来了:“杨复你松手,松开我……我不跟你睡……我是gay!男同性恋!你赶紧松开我!”
他的手停了那么一两秒,然后把我翻过去摁在床上,一巴掌打下来,咬牙切齿地说:“男同性恋……我让你男同性恋!”又狠狠打了一下,“还同不同性恋?啊?”
这事跟他这种文盲真的很难说通……
我努力尝试:“性向是天生的,改不了……唔!”
他又打我,打了问:“改不改得了?”
“……改不了。”我绝望地说。
啪的一下,在这夜里显得声响特别大。
“改不改得了?”他再次问。
我琢磨他这意思是要打到我说改得了。
根据我查到的相关资料,这真的改不了。
可杨复这脑子肯定接受不了这种现实。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些社会新闻,比如小孩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家长送进某某书院,小孩在里面被电击、被殴打,最终精神失常甚至自杀或者被折磨致死。
杨复会不会也把我送进那种地方啊?
我发自内心地恐慌起来。
听说一旦进了那里面,几乎没有独自逃出来的可能。
“说话!”杨复催我,“改不改得了?”
改不了……我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现在我只能庆幸是在晚上,卧室里没开灯,只就着客厅里传进来的电视机的光,昏昏暗暗的,我又是趴着的。不然杨复可能会连夜开车送我去杀人书院。
我不想去那里。
“说话。”杨复重复。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直在抖,感觉很冷,满身都是白毛汗。我好像在做一个能决定我人生的选择。
但是,其实我的人生一直都没有选项吧。好像我一直都在被动地接受别人给我指定的道路。
就像我妈我爸不要我,我就只能被他们不要,不能选择被他们要;我舅舅、姥姥姥爷要把我送回老家,我就只能被他们送回去,不能选择留下;在学校里遇到边西川,我不能转校,因为那是杨复拼了命给我争取来的机会。
我好像一坨橡皮泥,任所有人搓圆捏扁。
没有人在乎我的想法,其中甚至包括杨复。虽然他的本意是为我好。但是,我已经厌烦了他对我的好。
“杨复。”我轻声叫他。
“嗯?”他好像在期待着我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那他注定要失望了,而这只是他对我失望的开始罢了。
“我改不了,我喜欢你。”我说。
说出来这句话,我反而全身都放松了。反正已经说出来了,说得很清楚,声音不大不小,如果杨复说他没听清,那肯定是在装傻自欺欺人。
无论他是否装傻自欺欺人,我都已经说了,他都已经听到了。
把我送进书院接受电击吧,那是我应得的。
我真的已经非常地厌倦了这一切,无论是爱慕着渴望着我不该爱慕与渴望、永远都得不到的人,还是躲着杨复(并失败),或是试图利用无辜的池郑云来移情别恋转移注意力,这一切都令我感觉到了无比的疲惫,这股疲惫的感觉比我要在七天的假期里做完五十张试卷时还要浓烈。
我想起了小时候。
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被嫌弃被抛弃,所以,这次再被嫌弃被抛弃也没关系。
*
作者有话要说:
池郑云:明天和黎川看话剧,我是穿这身蓝色系的,还是这身灰色系的?蓝色系的显得青春一些,灰色系的显得沉稳一些。
黎川:红色是毁灭蓝色是冷漠绿色是伪装白色是虚无灰色是虚伪
杨复:……!?(想说点什么,说不出来)……!?(想说点什么,说不出来)……!?(想说点什么,说不出来)……!?!?!?!?!?!?!?
第35章 半晌,杨复问:“你有病吧?”
接下来, 杨复沉默了多久,我不清楚,也许是一个世纪, 也许只有十秒钟, 也许是十分钟。屋子里静得只能听到客厅里的电视机的电流声。我甚至连杨复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他可能已经被我吓死或者恶心死了。
他死了也好,我就殉情。
虽然我不知道我一厢情愿的前提下可不可以被定义为殉情。
更可能这叫死缠烂打,叫做鬼都不放过他。
他可真惨,掏心挖肺地把我拉扯大,我做鬼都不放过他, 下辈子他肯定不当好人了, 这个糟糕的世界,好人没好报的。
不, 他不能死,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下场, 还是我死到电击书院吧。
我正放飞着我的脑袋,杨复终于有了反应,问:“你说什么?”
可能他以为装傻给我一次机会, 我就会说:啊, 我刚说错啦。
他错了。
我已经说了, 而且我肯定他听见了,这时候我改口多像一个孬种啊。
虽然就“孬种”这个词来说, 我好像真的是孬种, 我爸是挺孬的,我是他的种。但我的基因里也有我疯批妈的一半, 她可不孬。
“我说, 我喜欢你, 杨复。”我平静地说着,怕他的脑袋理解岔,我还给他具体举例类比,“就像你喜欢女人那样,我喜欢你。”
杨复又不说话了。
可能他心里在想他怎么还没死,死了就不用听这么可怕的话了。
半晌,杨复问:“你有病吧?”
我没回头看他此时此刻的表情,只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恼羞成怒、几分不可思议、几分震惊、几分真心问询,甚至我真的听出了几分担忧。他好像真的在担忧我有病这个事情。
“对,我有病,所以你还不离我远点?”我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