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他叨叨了一阵,回了他句:“我想睡觉,你老说话,我睡不着。”
他忙说:“不说了。你睡,我搂着你睡,哄着你睡。”
说着,他轻轻地拍我的背,一下又一下。
我的鼻头一酸,好歹是忍住了,没露出异样。
从小到大,他不止一次这么哄我睡觉。只有他这么哄过我。现在我都这么大了,他还会这么哄我。
我真的好恨他。他为什么要给我希望又让这希望被污染、毁坏。
我离开燕城的这天,阴雨连绵,有点冷。我很讨厌这种天气。
明明我提前一周开始天天看预报,天天都说今天是温度适宜的大晴天,到了今早上我一看,变了。
这天气预报怎么跟杨复的嘴似的,尽说谎。
但没办法,都安排好了,我没必要为了个无关痛痒的天气改时间。迷信点说就是不吉利。
有种说法,说一旦出了门,如果折返回去拿东西,那这趟出门要办的事儿就容易不顺畅。大概是一个道理。
傍晚快七点的时候,我在高速服务区上了个洗手间,吃了碗泡面,回到车上,打算趁早开到下一个城市,找个舒服点的酒店睡一晚,明天继续上路。
刚系好安全带,杨复打电话给我了,语气好似无事发生:“川儿,人呢?哪儿呢?回来没见你。”
我不想跟他绕,直接说:“你如果还没看邮件,那你先去看。”
他肯定看到了,他邮箱绑定了手机提醒。
他沉默了几秒,说:“你先回来,好吧?有事回来说。”
“我要说的已经在邮件里说了,工作上的交接计划在附件里,如果有这方面问题需要找我,可以找,我会负责,所以我手机没关机,现在你还能打通。但是我和你之间的事,你不要再说了。你应该也不希望我彻底失联吧。”我说。
他忽的笑了两声,可说话的时候声音里一点笑意都没有:“你先回来,我有个事跟你说,一个秘密,你肯定感兴趣的秘密。”
我有点无语:“我二十八了,不是八岁。”
他说:“不骗你,真是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事。要不你告诉我你在哪儿,我过去找你,跟你说。我不在手机里说是因为怕你听了等下路上恍神出事儿。真的。”
听起来不是个好事情。我说:“你爱说不说。”
虽然我这么想肯定是不对的,但确实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要是我知道的没有那么多,也许一切都不会这么糟糕。
我本来过得挺好的,为什么要让我知道那都是假象?
“我真是怕你在外面出事儿……你离池郑云远点儿。川儿,我不是吃醋才这么说,虽然我确实醋,但他也确实不是东西,很多事儿他是骗你的。”
杨复说,“比如说他之前在国外创业搞的那公司,你是不是觉得他挺牛?牛个屁。那根本就是池家的白手套,方便他们转移资产到海外。就是把那谁……随便谁,把扫大街的弄过去,那个公司都能开成功。他还总是一副逼样儿,我每次看到他在采访里装逼就想笑。”
“……”
他说完,停了一两秒,急忙补充:“我不是故意找他的采访看啊,电脑自动推送,他妈的跟中了病毒似的。他肯定是花了钱搞营销。”
“……我不是跟他私奔,这事跟他完全没关系,你放心吧,我就自己一个人。”我没必要故意刺激杨复,就直说了。
大概,孤身一人就是我注定的命运吧。
我突然想起来,初中的时候,我的课桌盖子上不知是哪一届学生刻了“天煞孤星”四个字。
当时我没多想,小镇初中管得松,课桌常被刻上各种字符,中二病罢了。
现在想想,搞不好那是上天对我的提示。
我开玩笑的,没这么迷信。
但是也说不定。
“川儿€€€€”
“给我点时间,让我自己待会儿,你也冷静下。”我说,“我现在真不想看到你,你把事情做得太过分了。你每天跟个神经病似的,我心理压力很大,挺怕你的。”
他低声说:“对不起,川儿,我……”
“道歉的话你说过很多遍了,但是有什么用呢杨复。你每天早上跟我道歉,晚上发疯,第二天早上又道歉,晚上又发疯,你的话就跟放屁一样。我现在已经分不清你哪句真哪句假了,我感觉你跟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我说。
他沉默了会儿,说:“我说了,你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还有下次€€€€”
“还有下次你也不会放我走,你会再一次地对我说‘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这个‘最后一次机会’会有无数回。”我叹了声气,说,“杨复,我知道你爱我,这个我信你。而以你的性格,你不会同意我离开你的。”
他激动起来:“你知道我爱你,你相信我爱你,那你为什么还要跑啊?”
我想了想,说:“可能因为我不是小孩子了吧。”
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可以放弃自尊去乞求亲人的爱。如果是那个时候的我,如果我舅不把我送走,可能他要把我打扮成猴子牵去街上卖艺我都会答应和配合。那个时候我太渴求被爱了,为此可以不顾一切。
但已经不是那个时候了。
过了会儿,杨复的情绪稳定下来,淡淡地说:“勤快点给我报平安,我放心点。这年头骗子多,开车注意点,如果有人碰瓷你就报警,要是警察有问题,你就想办法打给我,哄他们说你没钱,得问家里人要。还有,别去那种荒郊野外人少的没开发的地方玩儿,不安全。反正你自己在外面,安全最重要,钱不重要。”
“嗯。”我礼尚往来,“你别喝酒,少抽烟。”
他应了一声。
*
作者有话要说:
虚假的杨复:“勤快点报平安”
真实的杨复:原地冒黑雾
(理性讨论哈。让我们一起深呼吸,吐气,放松,深呼吸,吐气,放松,脑海中想起广袤的大海,开阔的蓝天(如果是海洋恐惧症者就换成茂盛的森林,或者雪山下夜晚中烧着壁炉的小木屋)[合掌][手捧莲花])
第74章 杨复:你重婚啊?
我先回了小镇。
小镇的变化特别大, 开发成了旅游区,现在不是旺季,却也到处都是游客。
我开着车载导航, 绕着一个中型市民活动中心开了好几圈, 终于停下车问了问坐在路边树下乘凉的老太太,老太太说这一片早就拆迁了,老筒子楼都拆了。
当年的初中也拆迁了,那块地方现在做了个博物馆。
都物是人非了。
我看时候不早了,就找了间酒店打算住一晚,明天回村里看看。
在前台办理入住的时候, 工作人员看着我, 愣了下,随即脸上原本公式化的笑容扩大, 开心地说:“黎川?黎川,你还记得我吗?黄雨洁啊。”
我原本第一眼就看她有点眼熟, 但又觉得和记忆里有不小的出入,没敢认,现在她先打招呼, 我匆匆地扫了眼她胸口别的名牌, 也笑了:“记得。好久不见。”
初中的时候有女同学给我递情书, 她就是其中一个。
当时我直接拒绝,压根没接信, 她红着脸跑掉了, 从不远处的小树丛后面冒出来几个女生,大概是她的闺蜜们, 追着她跑了。
后来, 在学校里远远遇见了, 她就不自然地转身绕路。
还好我俩不是一个班的,不然就更尴尬了。
大概是因为过了这么多年,长大了,尴尬的情绪终究被时间冲散了。也许时间没有什么不能冲散的,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时间是最厉害的武器或者药物,只要过去得足够久。也许确实是这样的。
这家酒店规格挺高的,但可能是“入乡随俗”,开在小镇上,人情味很浓郁,加上这会儿在前台的客人比较少,黄雨洁跟同事打了声招呼,就亲自领着我去楼上房间,一路叙旧。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她问我。
我说:“回来看看。”
“变化很大吧?学校都拆了,你去看过了么?”她问。
我点点头。
她送我到房门口,倒是没进去,停在门口说:“要不要见老同学们?你班上同学好多我都认识,我跟他们说一声?你有他们的好友吗?”
我摇了摇头。那时候网络社交平台不像今天发达,我有个Q Q,但几乎不用,因为家里没电脑,还得去网吧。
黄雨洁热情地说:“你要不要见他们?要的话我跟他们说啊,或者拉你进群。”
我犹豫了一下,问:“你有冯诗涵的联系方式吗?”
她马上露出了暧昧的笑容:“哦~~~”
我忙解释:“不是,我已经结婚了。”
她的眼神顿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我哭笑不得:“不是那个意思,我和她只是朋友。”
还是关系非常一般、连对方手机号都没有的朋友,只是因为她成绩好,我们有时候会讨论题目。而我和其他同学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其实在黄雨洁问我要不要联系老同学之前,我没想过这些。现在问出了口,我有点后悔。这么多年了,我忽然联系对方干什么呢?很难免被人认为是有那个意思吧。
我正要说算了,黄雨洁说:“我有她的好友,她家就在我家斜对面。我先加你,问下她,推送她名片给你。”
我只好点了点头。
黄雨洁加了我好友,口袋里的对讲机响了起来,同事说有事,让她赶紧过去一趟。她就朝我挥挥手,下楼去了。
我进房间,刚换上拖鞋,黄雨洁就发来了冯诗涵的名片。我道了句谢,向冯诗涵发送好友申请,等待通过的时间里点开了杨复发来的消息,他是在半小时前发的,问我好不好,怎么没跟他报平安,是不是被拐卖了,是不是被绑架了,现在看手机的是不是绑匪,开个价吧,多少都给,只要人安全。
我毫无回复这个戏精的欲望,退出去,点开学弟给我发来的消息,和他说了会儿我们合办的公司新程的事。
说着说着,他那边有人找他。
我退出来,看到池郑云的对话框上有红点,犹豫了下,点进去,他是给我发了佳家的一个文件,外加一句“在忙吗”,可能是因为我很久没回复他。
我想了想,回了他一句:在,我先看下文件。
但我打开文件后,眼睛看着数据,心不在上面,脑子里全是杨复跟我说池郑云在国外那公司是池家白手套的事。
按理说,杨复只会在出轨的事情上编瞎话,但也说不定,毕竟现在的杨复已经疯了。
我正沉思,手机持续振动起来,定睛一看,是杨复发来了视频请求。
好烦。
我拒绝了。
他火速打字发给我:怎么不视频?到哪儿了?这么晚了还在路上?还好吗?
“……”
他好烦,但他是唯一会这么关心我的人。
看在这个份上,我不能完全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