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叹了一声气,说:“她没什么病,就是要死了而已。”
“……”
“人老了,都有这么一天。”他说,“叔知道你的意思,但没必要,这不是叔医术不好的事儿,你把她送去哪儿,都抢不过阎王老爷。让她在家里走吧,在这儿活了一辈子了。”
原本我是打算看完姨婆就离开村子的,毕竟没什么好待,但绕了趟路见医生,耽误了时间,眼看天气也不太妙,远远的有乌云笼罩,我怕一会儿走半道了又天黑又下雨,不安全。虽然村外修了马路,但来来往往都是大货车、拖拉机这些,地方又偏,几乎说不上保养,坑坑洼洼,晴天走都烦人。
索性我就去杨复家睡一晚,反正我有钥匙。
既然不急着走,时候就还算早,我从医生那出来,去了趟村里专做丧事的人家。去之前,我在手机上问大表舅妈有没有给姨婆准备后事,她说人还没走就还没准备。
按照村里的习俗,人已经这样了,说不准哪天走,一般这时候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但我没说这个,只说我知道了,我去给姨婆定这些。
她急忙夸我有孝心,我没接话,没理她了。
只是花点对我来说不值一提的小钱,就是有孝心。挺好笑的。但这就是现实。现实总令我恶心。
我去殡葬店时,正好听到老板娘向老板说我大表舅妈刚发微信给她,非要退早就订好的东西,说等下黎川会过来订好的,可真是数她会算计。
老板正要说什么,一抬头见到我了,忙推了下老婆,嘴上叫我:“黎川啊。”
老板娘转头看我,笑了起来:“黎川于言′,哎,复子呢?”
“他没来。”我说,“我给姨婆订点东西。”
老板正要说话,老板娘抢白道:“你有孝心,我们肯定给你姨婆都往最好做。不过……你大表舅家早就给你姨婆订了一套便宜的,我们这都备上了,她说不要就不要,这东西我们又不好卖第二家,不就白亏了?”
我没兴趣为这么点钱跟他们拉扯,直接说:“钱我一起出了。”
从殡葬店出来,天已经要黑了,飘起了小雨,有下大的趋势。
我忙开车去了杨复家,把车停院子里,进屋开了电闸,去我卧室拿了放在这的换洗衣服,洗了个热水澡,出来换了干净的床上四件套,实在是累了,往床上一倒,先睡了一会儿。
睡得迷迷糊糊的,手机响了,我下意识地接了:“喂……”
“川儿,吃饭了吗?”杨复问。
我愣了下,逐渐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坐起身,看着窗外的大雨,问:“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问你吃饭没。”他说。
我把语音通话挂了。他再打过来,我都挂断。
杨复就是很讨厌,我本来睡得好好的,他把我吵醒,问我吃饭没,现在我想起来我还没吃,肚子就饿了。可这地方肯定没外卖吧……
我想了想,想起来,上次跟杨复回来的时候提前听新闻说高速可能堵车,我们就买了些自热饭之类备着。
可路上顺利,没怎么堵,没吃那些,倒是回村里后天气不好,懒得出去买菜和调料,就把速食拿房子里来吃了几盒。还剩一些,顺手扔厨房柜子里了。
我踩着拖鞋去楼下厨房里找那些剩下的,真找到了。随便拿了一盒,拆开照步骤弄了,站在旁边等着,突然脑袋里闪过不对劲,一时说不上来,我想了又想,目光落在烧水壶上,突的想到了。
烧水壶的外壳上没灰,里面却有一层水垢。
村里条件有限,当初装修的时候,虽然装了净水软水设施,但做不到完全过滤,烧水壶用多了,难免会留下水垢。
可问题是,我们之前回来都会自带一大桶纯净水,烧水喝是用纯净水,龙头里过滤了的水只用来洗东西。我是今天没带,就随便凑合下。
而且,我们这么久没来,烧水壶上应该有一层灰的。
我忽然心中一凉,寒毛倒竖。
这屋里有人来过,或许是常住在这里。
或者……最坏的可能,人一直都在。
这样的猜想令我毛骨悚然,不管是不是我多心了,总之先离开房子去车里再说。
可是,我车钥匙放在了楼上卧室里。
我抬眼看向不远处的楼梯。明明屋里的灯都开着,可心念一起,我就感觉到了巨大的恐怖。
半晌,我安抚自己:我已经回来这么久了,久到都睡了一觉,灯一直开着,想必那个人之前不在,就算刚刚回来了,看到里面开着等,自然会忌惮并离开。
可是……如果……
众所周知,我的命背。
我的额头上开始冒冷汗了。
半晌,我咽了口唾沫,竭力镇定下来,低头想给杨复发消息求助,可是手指停在半空中,迟迟没有按下去。
远水救不了近火。
而且,我现在向他求助算什么呢,明明是我把话说得那么狠。
想来想去,我进入邮箱,设置了一封半小时后自动发送给杨复的邮件,告诉他我在这里并且已经遇害。
如果在这半个小时里我安全了,就取消这封邮件。
做完这个,我深呼吸,握紧了手机,轻手抽出水果刀藏在袖子里,小心翼翼地离开厨房,朝门口走去。
我应该庆幸北方农村里的房子是一家挨着一家的,如果是南方的乡村,受地形影响,少则几十米,多则几百米才有另一家。
现在我车钥匙是不打算拿了,打算直接去隔壁家求助。隔壁我认识,一大家子人,三代同堂,都还算老实。只要我去了他们家就安全了。也许就会发现一切都是虚惊一场。
我一步步地朝门口走,因为心理作用,周围静得吓人,我根本不敢回头看。
眼看成功走到了门口,我悄悄地松了口气,心想真是自己吓自己。不过还不能松懈。我急忙换上自己的鞋,正要去开门,变故居然真的发生了,突然一只手从我身后捂住了我的嘴,一股很大的力气把我往后拖。
我心里一惊,从袖子里摸出水果刀,拔开刀套,使劲儿挣扎了一下,用刀锋往那只手上狠狠划了一刀。
那人可能没料到,吃痛一声,大骂着松了手。
我急忙往前跑,根本顾不上看这人是谁,管他是谁,逃命要紧。
但我刚抓到门把手,他就又来抓我。
我回头又是一刀,这回看到了对方,我愣了下。
这人我认识,是“老熟人”:杨桂强,小学的时候脑袋上长了癞子,都叫他癞头。我小时候到这里不久被人堵在路上要扒我裤子看我究竟是男是女,然后我被杨复救走了……当时领头的就是他。
我双手握着水果刀,刀尖对着他,色厉内荏地问:“杨桂强,你想干什么?”
他捂着手臂上的伤,龇牙咧嘴地对我说:“不想干什么,就想干你行不行?”
“神经病。我没空跟你开玩笑。”我不想冒险,尝试和他谈判,“你现在马上离开,或者我离开,这件事我当没发生,我说话算数。”
“谁他妈跟你开玩笑了?”他冷笑道,“你跟杨复不就是干|屁|眼的关系吗?”
我强作镇定:“你发神经啊?胡说什么?”
“还瞒呢?”他说,“老子去过燕城,看到你俩在车里亲嘴儿了!”
“你看错了。”我说,“行了,别说这些废话了,你走还是我走?”
他笑得一脸猥琐,说:“谁他妈都别走,今儿老子非得上了你。”
“你神经病啊?”我骂道,“你是同性恋啊?”
“试过,还行。”他嘿嘿地说,“主要是想操杨复他老婆。”
“我是男的,怎么是他老婆?你清醒点。”我和他虚与委蛇,“你跟杨复有仇你去找他,我跟杨复没关系。”
“少废话!”他不耐烦地说,“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要搞个男的当老婆?他脑子有病呗!我说他妈打小就跟你俩人成天搞在一块搞什么呢,原来是搞这个!操。什么好东西,老子也试试。”
神经病。
谈判失败,我不动声色地慢慢往后退。
可他注意到了,大吼一声:“想跑?没门儿!”与此同时,伸手来抓我。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些天我真是忍够了,什么妖魔鬼怪都想欺负我,我真是忍无可忍。
舍不得打杨复我还舍不得杨桂强?
……
杨桂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冷静下来后开始慌了。
我没想到他这么不禁打,我学的招数还没用多少呢。看他跟杨复差不多高大,还长了一副通缉犯的样子,我以为他很厉害,结果里头这么虚的吗?
“喂……没死吧?”我问他。
他没说话。
不会真死了吧?那我这应该是算防卫过当了……甚至可能不算我是正当防卫,按照一般来说,因为我先持刀的,对方没有刀。
“……杨桂强,癞头,你说句话。”我叫他。
但他还是不动。
我不敢过去把他翻过来检查下还有没有呼吸,怕他万一是装死的,到时候就能一把掐住我脖子了。
在见法官和见法医之间,我选前者。
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前者我也不想见。
“杨桂强!”
他毫无反应。
我想哭。真的。我脑袋一片空白。我可能真的杀了人了。一下子说不清是怕受到法律的制裁还是单纯的恐惧自己杀了人这个行为本身。
突然旁边地上我的手机响了起来,吓得我一哆嗦,然后才意识过来,犹豫了下,警惕地看着趴在那里的杨桂强,一边蹲下去,捡起手机看了下,是杨复打语音过来。
我犹豫了下,接了。
“杨复……”
他本来在说什么,一下子停住了,然后问:“怎么了?没事儿吧你?”
“我杀人了。”我坐到地上,靠着鞋柜,发怔地看着不远处的杨桂强,“杨复,我杀人了,给我找律师。”
“……你在哪儿?”他问我。
“村里,你家里。”我低声说。
“行,你等着,我就过来,十分钟,你乖,别怕,别乱动,我就到。”他说。
“……?”我愣了下,“你在哪?”
“村口。”他说。
“……你怎么知道我在村里?”我问。
“全村都知道你在村里。你真的是个傻子吧?”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