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爸,也是咱们冯氏宗亲理事会的会长。”孔雀理事说完,朝那群人介绍我,“这位就是黎总了。”
大家纷纷和我打招呼,很热情亲切,更像鸿门宴了。
我和冯会长互相见过礼,他像模像样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请我们进屋。我还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和他并排一起进去。
感觉像在演戏,还是年代剧,不像现代。
整件事就很滑稽。
一个贫困县的下属贫困村,族长家这么富贵。
不止族长家,在刚刚来的路上,根据我看到的,冯家村其他人家也都挺富裕的,人均三层小洋楼,外墙面铺满瓷砖,门前的坪上停着至少一辆小汽车。
但冯家村是贫困村。
我来之前看过资料,整个茂泉县及其下属村落都是财政扶助的对象。
冯会长客气地请我入席和他并坐主位,然后他笑吟吟地说:“没想到,黎总这么年轻,年轻有为啊。”
好做作啊。
“过奖了。”我也做作地说话,“也没想到冯会长这么老当益壮。”
冯会长笑了起来,周围他的族人跟着笑,纷纷打趣(gong wei)他具体是怎么益壮的,比如说,前几个月他小儿子的出生给他即将到来的七十大寿增加了许多的喜色。
我:“……?”
冯会长显然很为老来得子这事自豪,面色红润地端起青花斗彩盖碗茶杯,慢悠悠地喝着,听众人夸他要七十了还能生出崽来(救命,真的不是被绿了吗)。
更有好事者,仿佛是生怕我不信,起哄让理事长夫人抱着婴儿过来给我瞅瞅,还让我抱抱,给孩子点点水,这样一来,以后孩子也会像我这么漂亮成绩好。
我科学地觉得这之间毫无联系。
再一看那理事长夫人,我的脑海里冒出一行字:一树梨花压海棠。
看起来,这夫人甚至可能比行云都小,脸上还带着未消的稚气和婴儿肥。
我看了看小孩儿,没抱,说不敢抱,没抱过,怕碰着了。
其实我是怕他们碰瓷我。
他们就让我摸摸小孩,祝福一下。我敷衍地摸摸,敷衍地祝福,心道这真的毫无意义,我在襁褓中的时候肯定没人祝福我。
送走小孩儿后,晚宴继续。
冯会长装傻地关切地问起杨总近况,我说因公司内部变动,杨总已经不任职了。他说:“唉,你们内部的事,我们肯定不好说什么。”
知道就好,老不死的,希望你说到做到。
显然他没打算说到做到,下一句就是:“可我们以前那些,都是跟杨总谈好的,现在……黎总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以为食堂打饭呢?他打的饭就非得他吃完?这是工程啊大爷。
我沉稳地说:“你们和杨总谈好的,我并没有变动过,一直都是照旧。”
他笑了笑:“也是。只不过,杨总不在,大家心里不踏实。燕城离这远,我们村里都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难免人心惶惶。下面那些小辈不懂事,闹得黎总特意跑这一趟,黎总多担待。”
“事情能圆满解决就好。”我说。
他端起酒杯示意,我看了眼面前的酒杯,端起来和他碰杯。
各式山珍海味流水似的送上来,席间,冯氏族人一直在东拉西扯,我一提到正事,他们就把话题往别处扯,让我多吃菜多喝酒、吃饭不要聊那些。我只好不说了。
席吃到深夜,可算是吃完了。
我婉拒了冯会长的留宿,和行云他们回到住处,关上门,小薛发出的惊悚言论:“他们不会趁我们晚上睡着来烧我们房吧?”
我:“……”
靳哥说:“晚上我和小岳轮流站岗,你俩放心休息。”
翌日清晨,我和小薛出卧室相见,显然双方昨夜都没放心。
“我开了一晚上直播,赚了三块五。”小薛苦中作乐,“本来我是打算着,如果有意外,好歹留个证据,顺便挣点打赏,肯定有观众老爷爱看刺激的。”
我:“……”
好主意,怎么没告诉我?
开玩笑的。
不过我确实有被网友建议过捉奸时开直播,因为一看我就不会骂人,而她们会,她们帮我。
我俩下楼,闻到早饭的香味,往厨房方向一看,行云端着一碟子鸡蛋摊饼出来,朝我们看来,打了声招呼。正好靳哥此刻从外巡逻回来,也和我们打招呼。
我们正吃着早饭,洪经理来了。我邀请他一起吃,他坐下吃了张饼,说一会儿小冯理事过来找我。就是昨天那个冯会长的硕士儿子,洪经理说这人很得冯氏家族的重用。
不用洪经理说,昨晚上我也看出来了,冯会长一直在对着我夸他这个儿子,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是在跟我相亲呢。
这个小冯理事本科是国内985,硕士是在美国读的,专业是金融。
吃完饭,我们刚出门,就看到门口停着辆吉普车,小冯理事靠在车门上低头按着手机,注意到动静,抬眼看过来,站直了身,朝我走来,笑着打招呼:“黎总,早安。本来想请你们吃早茶的,洪经理说你们已经在吃了,我就说算了,明天再吃,明天我来早点。”
我看了眼洪经理。
小冯理事说:“我让他别说的。就这么点事,黎总别生嫌隙啊。”
“不会。”我说。
他今天穿了身休闲服,笑着说:“黎总难得来一回,我做向导,带你到处转转,看看,这是个好地方,以后要是开发,村里真是更愿意再次和黎总合作,虽然昨天才见面,但我爸跟我们说,黎总就是合他眼缘,一看就是人中龙凤。黎总别觉得我是在拍马屁瞎说啊,我爸真会看相的。”
我笑了笑。
他说:“来,上车。”
我先上车,为表客气,坐副驾座。
小薛和靳哥准备上后座的时候,小冯理事笑着阻止:“你们不是开了车来的吗。我有些话和黎总单独说。放心吧,你们车一直跟着我的车,我不可能大变活人。而且我是自己来的,我和黎总一样,就是个读书人。”
话说到这份上,我就让靳哥和小薛别上车了。行云多看了我几眼,最终还是跟靳哥他们去了。
小冯理事一边开着车,一边给我介绍窗外的风景、当地的情况。说着说着,他话锋一转:“黎总,肯定好奇我们这边怎么看起来没那么贫困吧?”
我说:“倒不是完全想不明白。”
他哈哈地笑了几声,说:“但你只知道为什么村里有钱还能评扶助,为什么我们这里能有钱,你就不一定知道了。你看看这边,以前没开发,没景区、没经发新区,连高速都不经过,地形崎岖,土质差,雨一大就泥石流,完全是穷山恶水,能卖钱的野生动物都没几只,还气候湿热,蛇虫鼠蚁多,人容易生瘴病。”
我顺着他的话问:“所以,为什么能有钱?”
“赚的呗。”他说。
我:“……”废话。
他咧嘴笑着,转头瞥了我一眼,转回去继续开着车。
“这几年主要是靠投资,所以我在村里地位挺高的,不是因为我爸器重我,这是果,我被他器重是因为我学金融,会投资,赚了不少,这才是因。”他说。
我问:“那原始资本怎么赚到的?”
一般情况下不应该这么问,这比较隐私,但是他先挑起话头的,那么他就是在等着我问。
他握着方向盘,眼睛看着前方路面,说:“黎总再想想?就我们这地方,优势不多,能干的事儿少。”
我顺着他的暗示想了想,想到一种可能,心里一咯噔,没说话。
他撇眼瞅了下我,说:“想到了吧?八|九不离十。”
这里靠近边境,而且穷乡僻壤,以前少有外人来,如果想作为违法犯罪的大本营,无疑是很方便的,比如……
我正想着,小冯理事转头对我用唇语说了两个字:走|私。
“……”
他又笑起来:“越来越查得严,早就没干了,现在就是靠投资分红。”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问。
他说:“坦诚相待嘛。我们昨天和黎总吃了顿饭,看得出黎总是个爽快人,我们就也爽快,跟什么人说什么话。”
这人看似爽快直接,其实还是圆滑。
我说:“既然如此,明人不说暗话,项目上的纠纷,你们是想怎么解决?”
他说:“我虽然投资赚了点钱,但远远不够,早晚坐吃山空。我想跟在黎总身边学习。”
我微微一怔,想了想,问:“你的意思是,我聘请你做公司高管?”
“我还想要股份。”他说。
你怎么不想上天呢?我问:“就为这件事,你们引我过来?”
他反问:“你不想知道,以前是谁带着我爸他们做事发财的吗?”
“说老实话,你不说,我没想到你爸身后还有人。”我真诚地说。
我以为他们就是因为穷,自己琢磨出的路子。
他大笑了几声:“黎总,这也太老实了!”
我没说话。
过了会儿,他再度开口:“是你肯定想从我这里拿到证据去对付的人。”
我愣了下。
难道€€€€
我一下子太惊讶,许久没说话。
还是小冯理事打破车厢里的安静,问:“没录音吧?黎总。”
我说:“没。”
他把车停到一个鱼塘旁,解开安全带,看着我,说:“黎总,事情比较大,谨慎点,对你我都好,我得开个电子干扰器,您先跟后面的人说一声,不然他们担心你,过来看情况,打断咱们的对话。”
我与他对视一阵,低头给行云发消息。
行云回了个好,让我小心。
他那部车一直停在这部吉普后面的十来米没动。
小冯理事扭着身子从后座拉过来一个电子干扰器,打开,用他自己的手机测试了下,满意了,抬眼看我。
“这回这事,是那户人家让我们干的,针对你,想让我们给你制造个意外。”他说。
“我猜到了。”我说。
他微微挑眉:“猜到了你还敢来?黎总,看不出来啊,胆子这么大?”停了下,戏谑地说,“但是想想你跟杨总是一对儿,就觉得不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