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说。”我对池郑云说。
池郑云正要动作, 行云开口了:“你们就在外面说,我和靳哥上车里等。”
我愣了下, 看他一眼,转瞬悟了。
可能他是怕池郑云到时候把车门一锁挟持我。
这种土匪明抢行径, 我是觉得只有杨复做得出来,不过,既然行云这么担心了, 我就照做吧。
看着行云和靳哥上了车关上了车窗, 池郑云拉我走远两步, 低声问,是不是杨复又把我感动了。
他问得直接, 我就答得直接。
我斩钉截铁地说是。
他一下子无语了。
半晌, 他问:“那你现在是想怎么样?”
“他爱我。”我说。
玩尬的?我也会。我看过好多本狗血小说。当然,也可能根本就是本色出演。
池郑云看起来又被我噎到了, 可能在这一瞬间他想把唐骏铭拉过来替他骂我。
他一直致力于给我灌输良禽择木而栖的理念, 从我高中的时候他就这么干, 因为他自知从感情上干不过杨复,得从综合条件上比,所谓田忌赛马嘛。
但我管他是马还是骡子还是驴,反正我不是良禽。
“……他……”
很难得见到池郑云这么无言以对的样子。
我等了片刻,见他实在是说不出话,就不等了,转身往车上回。池郑云叫了我两声,到底没来拉扯我。
当天晚上,池郑云离境了。翌日上午,他在飞机落地后给我发了消息,说他国外有些事情要处理,让我如果有事就随时联系他。
我知道,和边家有关。
现在严查边家相关的人事物,池郑云既然能知道边家的那么多东西,想来自己也不是完全清白干净的。至少他深度参与了池家的非法运作,而池家和边家是世交,其中关系交错复杂,边家被查,池家难免受波及。
此案牵扯众多,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审清楚的。进入流程后,就是另外层面的事了,我把自己知道的、掌握的都告诉警方后,这就和我没有太大关系了。
对于杨复的处置倒是相对挺快,将近五个月的时候,关于他的判决出来了。
由于他是自首,认罪态度极好,而且重大立功,加加减减,最终一审判决他有期徒刑两年六个月,没收全部财产,罚金一千三百万。
他当庭表示接受并感恩国家的宽大处理,不会上诉。
扣除掉他投案至今的五个月,也就是说,他只需要服刑接下来的两年一个月。如果他在狱中表现好,还可以减刑。
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判决下来,我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我马上联系了范叔,和他说杨复的罚金由我来出。范叔说:“也只能你来出,我和你阿姨哪来这么多钱。”
我:“……”
范叔的语气挺轻松的:“放松一下。不过确实我和你阿姨一时半会儿拿不出这么多钱来。没拿你当外人,所以这个时候就不假惺惺推辞了。”
我问他:“阿姨的情况还好吗?”
得知杨复出事后,阿姨大病了一场,范叔当时就联系我了,跟我说阿姨的情况,问我杨复的情况。我当时也很慌,但只能强作镇定的样子,让范叔转告阿姨:问题不大。
这几个月,阿姨的身体渐渐恢复了,但还是整日里茶饭不思。
范叔说:“前几天等开庭宣判,太紧张,又倒了,但她不让我跟你说。不过你放心,没大碍,刚知道结果,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两年……很快就过去了。”
杨复坐牢了,我倒是能申请和他见面了。不过根据他所在监狱的规定,每个月只准亲属探监一次,电话可以两次。
他初进监狱时,有一次探监机会,家属通知书是直接发到他妈妈那里的,亲情电话也是留的他妈妈的号码。
我当然不能和他妈妈抢这次机会,犹豫着托范叔试探下阿姨的态度,想和她一起去看杨复。
不多久,范叔回复了我,说可以。
他说其实阿姨早就释然了,尤其是看我被杨复那么欺负,这次还在为了杨复跑前跑后,她已经接受了我,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心想,如果她知道杨复会有今天是为了我,那可能态度就不一样了。
去见杨复的那天,我去接阿姨和范叔,阿姨见了我,有点不自然,我也不自然,我俩都没怎么说话,一路上就靠范叔偶尔说几句,令气氛显得不那么尴尬。
不过,其实范叔不活跃气氛也没关系,我和阿姨也没太大心思感受尴尬,都在想等下见着了杨复说什么。
探监室里,我们安静地等着杨复,杨复还没来,阿姨的眼睛就红了,低着头不停地抹泪。
不多久,杨复出现了。
他看起来……还好。衣装整洁,精神不错,好像胖了点,面色挺红润……
我刚酝酿了好久的情绪有点儿无处落脚,只能干瞪着眼看着他。
他和我的视线对上,很平静友好地朝我咧嘴笑了下。
我们坐下后,阿姨颤抖着手马上拿起了话筒,玻璃那边的杨复也拿了起来,母子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来回就是问他在里面怎么样,叮嘱他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减刑出来、以后再别犯这种错了。
他笑着一一应答,态度挺轻松的。
只能说半个小时,我在旁边也挺想跟他说话的,但是转念一想,算了,这里这么多人,我想问他的那些事不方便问,就让阿姨和他说吧。
不料,阿姨说了二十来分钟,忽然转头看向我,犹豫挣扎了一下,还是把话筒递向了我,示意我来说。
我愣了下,下意识地摆摆手:“没事,不用,你说吧……”
阿姨叹了声气,把话筒往我面前继续递了递。
时间宝贵,不容我这么浪费,我只好赶紧接过来,转头对上杨复的视线,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就是鼻头突然狠狠地酸了下。
刚一直给阿姨递纸巾的范叔默默地给我递了两张。
我接过来,急匆匆地低头擦了下,马上又抬头看着杨复。看一眼少一眼……在这个月里。
杨复先开口,问:“罚金周转得过来么?”
“没问题……”我说。这一开口,我的声音是嘶哑的,急忙清了清嗓子,重复了一遍。
他点点头:“公司没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我摇头道。
“那就好。要是有问题,你来不及找我,就找周燕问下,傅椎祁也行,他虽然不行,但他爸他哥行。”他说。
“嗯。”我应道。
“你自己注意点安全,靳哥继续雇着,花不了多少钱,买个安心。”他叮嘱道。
我:“嗯。”
“行云还好吧?”他继续问。
“还好。他去复读了,本来今天是想请假一起来的,但规定只能来三个人,就没让他请假了。”我说。
“哦。”他停了下,问,“姓池的跑了躲起来了吧?”
“……嗯。”我说。
“早跟你说了,那不是个能顶事儿的。”他瞥了眼我旁边的他妈,没把话说透,只是对我说,“长点儿心,别老被骗。”
我没忍住,下意识地怼回去:“骗我最多的人就是你。”
他笑了起来:“倒也是。但我是个大骗子大坏蛋不代表他就是好人啊,你说是不是。”
“……”我想了想,说,“我会注意的。你在里面好好表现,我等你出来。”
他却没有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特别平静,很淡地应了声:“哦。”
身后的狱警上前提醒时间到了。杨复很干脆地放下话筒,朝我们点了点头,起身跟狱警走了。
一直到我回到家,都还在琢磨他这个“哦”字是什么意思。
想来想去,觉得可能是因为他妈和范叔都在那儿,他刻意压抑着兴奋。
毕竟,如果他表现得太激动,他妈和范叔就看出来我和他关系不好了……
不对啊,那俩人以前在派出所里就知道我和他关系很不好了。
他那样子,再细想想……越想越像是懒得理我、敷衍我。
可能……他现在心情挺不好的吧,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风淡云轻,但心里终究是挺难受的,所以当时没提起兴致来。
我这么自我欺骗着。
不然我还能怎么办呢?难道要我告诉自己:杨复其实已经冷了心,不打算要我了。
我思来想去,决定给他写信。
但是拿起笔来,许久都没想好写什么。
这封信我写了大半个月,只写了十四个字:杨复,你好,见信开心。我很好,你好吗?
我盯着这些字看了许久,撕掉了纸。
直到一个月后范叔再次叫上我去探监,我信都没写好。
这次,依旧是阿姨先说,说到剩十来分钟的时候,把话筒给我。
我接过来,杨复的态度还是温水似的不冷不热,问我公司怎么样、行云怎么样、姓池的怎么样、边家怎么样。
他就是不问我怎么样。
我有好几次想要插上一句我怎么样,可始终没找到机会。
或许不是找不到机会,而是我不好意思说。阿姨和范叔一直看着我和杨复,旁边还有其他犯人和探监的家属,还有狱警。
我社恐犯了。
第五个月,杨复挺高兴地告诉我们,他在里面考到了厨师证和电工证,下一步他打算考焊工证。
我:“……?”
阿姨也很问号,问他考这些个干什么,他说:“你们让我积极参与改造啊,我这不就很积极吗,考证能加分减刑呢。”
行吧。
第八个月的时候,杨复被保外就医了两个月。他精神病犯了,但没伤人,他自己先察觉不对劲的,当即就积极自觉地举手报告了。
经过鉴定,他不是装病。
他住在医院里疗养,关于探视这方面放松了很多,我能单独去看他,而且有了私下说话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