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我是不敢这么任性的,但人在病里,就狂妄起来。
而且,这是对着杨复,我本能地知道他是会让着我的。如果是别人,我就会死死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睡觉了。大概,这就叫恃宠而骄吧。
杨复又想了想,给我讲“逗你玩”的故事:“以前有个小孩儿,在院子里玩儿€€€€”
“听过了。”我说。
“我刚说你就听过了?”他不信。
“逗你玩。”我说。
“……你怎么这么聪明。”他悻悻然道,“那我再想想……以前有个人好懒,有一天,他妈要出远门€€€€”
“听€€€€过€€€€了€€€€”我拖长声音以示不满。
他接着换,从杨过小龙女换到武则天换到乾隆下江南,我都听过。
他只好自己编:“这你肯定不知道,是我自己发生的事儿,那是你还没来的时候了,我鸡被黄鼠狼叼走了€€€€”
“上个月叼的。”我说。
“不是这只,说了以前叼的。”他说。
我只好耐着性子听他说。
他说:“我就去追,追着追着,追到了山里€€€€”
“你这里哪有山?”我问。
“说错了,我追到了坟山里。”他说。
“不要!我怕。”我说。
“说错了,我追到了西瓜地里。”他说。
我接受了这个地点,闭上眼睛继续品听。
他接着说:“我追得恼火,就冲那黄鼠狼喊,结果,那黄鼠狼突然停住了,还回头看我€€€€”
我想了下夜里黄鼠狼眼睛冒着光回头的样子,脸都皱了起来:“不要,黄鼠狼好恶心。”
“不是黄鼠狼,是狗。”他灵活应变,毫无原则,“狗把鸡叼走了,我追到西瓜地里,它回头看我。”
我睁开眼睛,很无语地看他。
他用手盖住我眼睛,接着编。
€€€€狗在西瓜地里回头,突然浑身发光,变成了狗头人身的外星人,和他打了一架,不分伯仲。狗外星人啧啧称奇,说,从没想到,人类竟也能与之过上三百回合,十分欣赏,要带他回狗星球去长生不老地享福。杨复想带他妈一起去,狗外星人说不行,他就放弃了。
我听着听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
我忽然听到€€€€€€€€,猛地醒来,转头看到杨复下了地,正扶着床沿慢慢起身。
“干嘛?”我问。
他抬眼看我,说:“没事儿,你睡你的,回你屋去睡呗……我撒个尿。”
我起身过去扶他。
“这要什么扶啊,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搞得什么似的……”他叨叨地被我扶着往洗手间走,“真没事儿,我刚自己量了下,退烧了。说了没事儿。”
到洗手间门口,他停住脚步,瞅着我。
我看着他。
“我自己能行,真的。”他十分贞洁地这么说。
当我多想看呢?
我忍不住给他一个白眼,松开他胳膊,退后一步。
他就是有这种本事,惹我不得不给他白眼,想忍都忍不住。
杨复很快上完厕所,洗了手出来。我已经开了大灯,就着明亮的灯光看他,脸色确实比之前好了很多。
我把他扶回床沿坐着,测了下|体温,已经降到了不到三十八。
保温杯里还是热的,我就让杨复把剩下半杯也喝了。他嘀咕着“等下又要上厕所”,但还是接过去喝完了。
然后,我让他躺回去继续睡。照这进度,到早上差不多就完全退烧了。
看着他躺下去,我正要回小沙发,忽然听到他很轻地说了句:“还管我啊川儿。”
不是那种不想让我管的语气,而是……“我以为你不管我了”的语气。
我一下子僵了僵,回过神来,没看他,去关了大灯,回小沙发上窝着,盖着我喜欢的羊绒毯。
屋里安静了一阵子,静得听得到窗外的落雪声。
“又把你惹哭了。”他挫败的声音传来,跟不小心做错事儿的小孩似的,局促道,“对不起啊,别哭,都是我不好。”
“我没哭,你赶紧睡你的吧。”我粗声粗气地说。
又静了会儿,我听到他哽咽的声音,这把我的眼泪吓回去了。
我疑心听错了,转头看着他,可光线太暗,看不太清。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我,过了几秒,吸了吸鼻子。
我:“……”
大概,眼泪是可以转移的,反正现在我哭不出来了。
“你哭了?”我忍不住问,“复烧了?实在不行,我开车送你去镇上。”
“没。睡了。”他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嗓这么说。
我:“……”
我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碰到他的一瞬间,他的身体很剧烈地抖了下。
不怎么烧。
量了下|体温,确实没复烧。
那就是……真情实感地在哭?
我探头去看。他紧闭着眼睛,眼睛都哭红肿了。
“你哪儿痛,你说,我给你找药吃,这不是爱面子的时候,等下真烧坏了,治不好。”我吓唬他。
“哪儿都不痛。”他瓮声瓮气地说。
“那你哭什么?”我问。
他继续嘴硬:“没哭。我这么大一人了还哭,哭个屁,我记事儿起就没哭过,哭有屁用。”
我看他一阵,慢慢地坐到床沿上,背对着他。
半晌,我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说要复合,他不肯,我就只能和他离婚啊。现在却在这里哭。大半夜的,神经病,哭成这样。
杨复这半辈子都要强得很,当初去坐牢都是一直嘻嘻地笑。
我第一次见他哭,还哭得这么惨。
但是,他凭什么在这里哭得这么惨?
我明明说过复合,是他不答应,是他说还是做朋友比较好,也是他又撒谎,说了做朋友,可是把他种的菜、养的家禽到处送,就没见送给我。
上次,行云去他那里,他惯会做人、向来大方,却一颗鸡蛋都没让行云带回来。
他明明给了好多给别人,连唐骏铭他都送了,用泡沫箱打包寄到事务所。
唐骏铭莫名其妙地问我杨复这是干什么,是不是我和杨复又和好了,杨复在嘲讽他以往劝分是在鸡蛋里挑骨头没事找事,而其实他都是在自不量力以卵击石。
我说没和好,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总之不是你想的这么复杂。
这一想,我莫名想哭。
但总不能为了没吃到鸡蛋哭,这也太那什么了。所以我就努力忍住了。
“……杨复,你到底想怎么样。”他一直没说话,我就又问了一遍。
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问:“上回,在派出所,你身上的伤,是我打的还是你自个儿弄的?”
我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事儿,过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上回”是哪回,愣了下,回头看着他,没说话。
他坐起来,水肿着一双眼睛对上我的目光。
“……我自己弄的。怎么?”我问他。他总不能现在去告我诬告吧?
他追问:“真的假的?”
什么真的假的?这有什么真的假的?他就算问我,是池郑云打的、还是我自己弄的,都能问个真的假的。
我问他:“你自己动没动手你没数?”
他说:“我有个屁数,我他妈有精神病!”
我:“……没,你精神病发作只是操|我,没干别的。”
日,这话说出来,我现在不止社恐,我直接人恐。
但他还没完,耷拉着脑袋在那儿坐着,低声说:“就算不是我……你宁愿拿烟头烫自己都要和我离,我还能说什么。”
我:“……”
“我这回真不是故意跟你来的,你能问傅椎祁。”他又说起这事,扭头去拿他手机,“我现在就打给他。”
我正要拦他,他已经拨号出去了。我再去拦,他把手一挡,坚持要对质。
谢谢,我又要社死了。
响了十来声,傅椎祁才接,声音里带着惺忪睡意:“冷知识,新西兰和国内有时差。你知不知道现在国内几点?现在早上九……怎么就九点了……什么事儿?”
杨复清清嗓子,问:“本来来这边出差的是不是你?临时有事儿,让我来,是不是你?”
那边安静了几秒钟,然后傅椎祁噗的一声笑了,贱兮兮地问:“黎川是不是在你旁边?他以为你故意追过去的啊?”
我和杨复几乎同时看向对方。杨复还有点懵,但我转瞬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