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余坐立不安地坐在沙发上,像一个囚犯等着自己最后的宣判。
他现在乱糟糟的,不知道要从夏津这里得到什么答案才放心。
他爱陆昭吗,爱的。
但爱到奋不顾身,为陆昭去跟家里所有人作对,去伤害自己的哥哥,他又已经丧失了这样的轻狂。
过了许久,他听见夏津说,“跟陆昭分手吧,余余。”
夏余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倏尔抬头看着夏津,夏津的表情说不上严肃,甚至很柔和,看着他的眼神还是在看心爱的弟弟。
但夏津说出的话却带着不容辩驳的意思,“我也想过对你狠一点,把你关家里,像棒打鸳鸯一样让你们分开,但是你已经长大了,我不想这样。”
他说,“我只是跟你商量,如果你执意要跟陆昭在一起,我做不到不认你这个弟弟,但我会很久都不再见你,也许一年两年,也可能十年二十年,我才放下芥蒂,爸妈应该也和我一样。”
夏余手指尖都凉了,他听出来夏津并不是在开玩笑。
夏津看着他,声音不急不缓,“余余,你长大了,该学会做选择了,我给你七天时间,你好好考虑,你是要冒着跟家里决裂的风险跟陆昭在一起,还是放弃他。我不会把你关家里,也不会没收你手机,你大可以跟陆昭联系,商量,但最后你要给我一个答案。” 。
夏余久久没有说话。
他当然知道夏津不会接受陆昭,但比起夏津责骂他,要求他立刻跟陆昭分手,这样温和沉重的谈话更让他心里冰凉。
他呆呆地看着夏津。
“哥……”他弱弱地叫了一声,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要求夏津退让,接受陆昭,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
可他几个小时前才从陆昭家里离开,他给陆昭留了一个红包,上面写着,“岁月新春又一更,迎春还是旧年人。”
旧年人。
他说陆昭是他的旧年人。
陆昭还在等他,被孤零零地留在新年的夜里,等他以后共度无数个新春。
他真的憎恨过陆昭。
可他也爱他。
他不想把陆昭一个人留在冬日里。
“我……”夏余喉咙哽住了,像被塞了一块烧红的烙铁,说不出话。
但夏津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余余,这一次我不接受你的撒娇,求饶。你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许詹也一样。” 。
夏余没再说什么,夏津已经给了他足够的宽容,他不能再要求更多。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兄长的房间。
他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没有留意夏津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等他沿着楼梯下来,看见客厅里许詹脸色苍白地站着,而许娉冷冷地望着他,他迟钝的大脑才终于又转动了起来。
虽然他自己的感情也一片狼藉,却还是下意识走到了许詹旁边,扶住了许詹,他感觉到许詹微微在发抖,比他看上去还糟糕。
他注意到桌上扔着一个文件袋,还有一个ipad。
看见夏余,许娉脸上的怒色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只能把脸转到了一边。
夏余看看许詹,又看看许娉,还是忍不住开口,“姐……我跟许詹离婚真的都是出于自愿,很抱歉我,我没有处理好我上一段感情,但是许詹什么也没做错,他只是……”
但许娉却冷笑了一声。
“夏余,我不怪你们两个离婚,你们俩没有感情了,谁也没法摁着你们过一辈子,我跟夏津还不至于封建到这个地步。但你们两个在感情上简直是一塌糊涂。”
她尽量不想把怒火波及夏余身上,但脸上还是露出了失望与怒其不争的神色。
她看着许詹,“夏余糊涂,你也糊涂,被人骗得团团转,连跟自己睡在一起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还希望我接受这段感情。许詹,我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夏余到这时候终于听出了端倪。
他看看桌上的文件袋,又看看许娉,“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看吧,”她坐到了沙发上,像是很疲惫,她情绪不太稳,胸口一起一伏,“许詹这个傻子,别人都有未婚妻了,他还跟人花前月下,想着要过一辈子。”
夏余愣住了。
他顾不得礼貌,拿起那个文件袋,把里面的东西匆匆扫了一遍。
这里面都是关于阮森的资料。
夏余看得很快,越往后看,脸色就越沉。
他看见了许多张照片,站在宾夕法尼亚校园里的阮森,在冰岛看极光的阮森,在新西兰皇后镇散步的阮森,还有一身骑装的阮森,骑在赛马上,高高在上又英姿勃发……
每一张他都笑得肆意又漫不经心,像是天生就拥有万千宠爱。
他往下翻,看见了最后一页关于阮森的资料。
他根本不叫阮森,而叫秦生,阮是他母亲的姓氏。
秦这个姓氏来自奢侈品牌TROY的创始人,秦荣信,他于1918年举家迁往国外,创办了TROY集团,旗下拥有四十几个品牌,产业涉及时装,美妆,香氛与钟表等等,在商业界与时装界都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而秦生,就是他最小的一个孙子,因为受尽宠爱被保护得很好,多年来很少有媒体捕捉到这个TROY集团小太子的照片。
而现在,他摇身一变,出现在中国,出现在川市,成了许詹的枕边人。 。
夏余良久没能松开手里最后一页资料,他没有去质疑信息的真实性,许娉能拿出来,就不会造假。
他想,难怪他从见到阮森起,总觉得有股违和感。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太子跟倚门卖笑的mb,怎么可能真的是同一种人。
他看了眼从刚才就没有说一句话的许詹,只觉得许詹像一尊被风霜侵蚀的石像,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想起许娉的最后一句话,“别人都有未婚妻了。”
他拿起那个还没有熄屏的ipad,看见了一则新闻。
TROY集团的小太子与意大利房地产大亨的爱女已于2021年9月订婚,订婚仪式低调温馨,只邀请了双方亲友。
底下的照片很模糊,阮森的脸几乎看不太清,倒是旁边的金发女孩高挑明亮,与他很登对。
但就连夏余都能认得出那端庄得体的年轻人是谁,许詹又怎么会认不出。 。
许詹像是被亮起来的屏幕刺了一下,他抬起眼看着夏余,却什么也没说,眼里的光全然熄灭了。
他对阮森撒过的唯一一个谎,就是隐瞒了自己的婚姻。
谎言果然是会有报应的。
阮森回报给他的一点不差,年龄,姓名,经历,全是假的。
连单身,也是假的。 。
夏余下意识攥住了许詹的手臂,那个ipad从他手上滑落,沉闷地跌在地毯上。
这一个夜晚未免过于荒诞。
他想过千百种他们坦白离婚后的结局,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这一晚谁也没能收获谅解,幸福,只有千疮百孔的痛苦。 。
而此时此刻,陆昭独自坐在餐厅里,管家为他端来了一碗汤圆。
他拿起勺子舀了一个,咬了一口,是豆沙馅儿的。
他根本不爱吃甜食,是夏余喜欢。
夏余跟他说过,他们家有十二点吃碗汤圆的习惯,所以他也让厨房做了一碗。
豆沙馅的甜味在嘴里化开,他想,如果时间能过得快一点就好了,他等不及想见到夏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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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老师的故事会在番外啦~
虽然看上去也很狗血,但其实没有陆昭跟夏余这么虐,更多是误会和年少轻狂
第60章 次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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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余回到了房间里,许詹也在,他们住的这一间本来就是套房,许詹住在外面供人短暂休息的小床上,夏余睡在里面的大床上。
他们离婚了,刚刚也跟各自的家长坦白了,但又好像什么也没变。
夏余有一瞬间觉得他又回到了三年前刚跟陆昭分手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的家人对他怒其不争,家里的氛围空前压抑。
但他顾不上感伤,他更担心许詹的状态。
许詹从刚刚回来后,就一直坐在窗户前没有说话。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雪了,庭院里亮起了灯,竹叶上覆着薄薄的新雪,偶尔寒风吹过,那雪便簌簌地落。
许詹没有哭,也没有露出多歇斯底里的表情,他只是很安静,那雪光映在他宁静的脸上,黑色的眼眸深沉如湖泊,他安静得像一副被藏了千百年,依旧栩栩如生的缎面屏风。
但这反而让夏余更担心了。
“许詹……”他低低叫了一声,他很想宽慰许詹两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被所爱之人伤害的痛苦,谁又比他更清楚。
他慢慢站起来,半蹲在许詹的身边,握住了许詹的手。
许詹的手很冷,屋子里明明很热,穿着单薄的衬衫也不会觉得冷。
夏余握紧了许詹的手,他明明想安慰许詹,但还没来得及开口,眼睛一眨,眼泪反而比许詹先滚了下来。
他能说什么呢?
阮森不值得你难过吗?
但事实不是这样的,他不值得,跟许詹难不难过是两回事。
正因为许詹真切地爱着他,他是个混蛋才让人如此伤心。
夏余只能违心地说,“也许阮森有什么不得已,他说不定可以解释……”
但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又住了嘴。 。
许詹低头看了夏余一眼。
夏余的眼睛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倒比他更像那个被辜负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