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言难止 第30章

这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晚上,同为预备校的学生,有人安心读书做题,有人出席上流宴会,有人纸醉金迷声色犬马……也有人在乌烟瘴气的地下俱乐部打一场血淋淋的拳击赛。很多种不同的生活在同时进行,概括起来也不过是锦衣玉食和赤手空拳的区别。

陆赫扬以前并不能深刻地、清晰地体会到这种区别。

一直到医院,许则都没有醒,医生将他转移到救护床上,卓砚已经安排好了检查流程。许则被推去做ct时陆赫扬站在走廊上,给林隅眠打了个电话。

“爸。”

“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

“吵到你休息了吗?”

“没有。”林隅眠笑着说,“我刚从画室出来。”

“想问问你,文叔现在在本市吗?”

林隅眠没多问,隔了一秒后回答:“不管在不在,你有需要的话随时可以找他,我说过的,文叔那批人是无条件为你和青墨做事的。”

“好,我知道了。”陆赫扬顿了顿,“不问我打算干什么吗?”

“没记错的话你这是第一次想动用文叔,但还是不问了,你不是冲动的人。”

“嗯,晚安。”

挂了电话,陆赫扬给通讯录里那个从没联系过的号码发了短信,没过半分钟就有电话回过来。

是一道沉稳的中年人的声音:“少爷。”

“叫我赫扬就好。”陆赫扬抬起手,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光滑干净,没有任何伤痕。

“文叔,想麻烦你一件事情。”

“你说。”

许则醒来的时候刚过十二点,整个病房里只有床头那盏壁灯微微亮着。

“才睡了一个多小时。”

许则顺着声音转过头,看见陆赫扬就坐在床边。

“想喝水吗?”陆赫扬问他。

“不……”嗓子很哑,许则摇摇头。

“看你睡觉的时候一直皱着眉,做噩梦了?”

许则牢牢地望着他,微弱的灯光笼着陆赫扬半边脸,让他看起来有种很特别的温柔和沉静,也让许则生出一种错觉,好像陆赫扬是那个愿意听他讲述梦境的人。

“没有做噩梦。”许则说,“我梦到爸爸妈妈了。”

那是两张已经变得很模糊的面容,许则偶尔梦到他们,醒来后的一小段时间里会有不能抑制的倾诉欲,只是他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叶芸华也好,池嘉寒也好€€€€许则原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这样忍耐下去。

陆赫扬静静看着许则,他能察觉到许则目前正处在一个游离又脆弱的状态里,也能感觉到这个总是沉默寡言的alpha有话想说,或许是从没有对别人说过的话。

许则把脸往被子里缩了缩,盯着输液瓶,低声说:“我爸爸以前是刑警,我七岁的时候,他去执行任务,失足摔下山了。”

“爸爸去世不久,妈妈就病了,不愿意说话,也不愿意出门。”

“外婆来照顾我,外婆以前是糕点师,有位太太经常会请外婆去她家做点心给客人吃。妈妈生病之后,外婆每次出去,都会带上我。”

许则在是那个时候遇见陆赫扬的。

第42章

“你乖乖的,不要说话,见到人就要笑,知道吗?”

许则被外婆牵着手,走在这片完全陌生的住宅区。许则回头看了看,他进到这里总共经历了两次搜身,警卫严肃的表情让他心有余悸。

“听见了吗?”见许则没回答,叶芸华再次问他。

许则点点头,连“嗯”都没有“嗯”一声。

因为叶芸华让他不要说话,所以他从现在开始就不能发出声音了。

到了一幢别墅楼的花园外,保姆过来拉开围栏门,叶芸华带着许则走进去,穿过花园进入客厅,一个七八岁的alpha正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许则觉得他长得有点像外婆家楼下的小胖。

想起外婆的话,许则对小胖笑了一下,小胖却朝他做了个鬼脸。

许则跟叶芸华进了厨房,厨房比许则家的客厅还要大一些。许则安静地站在一边看外婆忙碌,直到女主人下楼来了厨房,许则被叶芸华带过去向她打招呼。

“这是你外孙啊,长得真漂亮。”女主人将手里的一块蜜饯递给许则,“小孩子在厨房里待着多无聊,去后院玩吧。”

许则看向叶芸华,在得到外婆的首肯后他接过蜜饯,对女主人乖巧地笑。

叶芸华推开厨房后门,叮嘱许则不要乱跑,接着继续去忙。客厅的落地窗正对着后院,小胖站在窗里,手上拿着一把玩具枪,朝许则做击弹的姿势。许则看了他一会儿,往另一个方向走,后院的栅栏门虚掩着,外面的大道清幽干净,许则发起呆来。

后脑勺忽然一痛,许则回过头,小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走到他身后,把一颗橡胶玩具弹打在他头上。

“把手上的东西交出来!”

许则看了看手里的蜜饯,递给他,小胖立刻抢过去塞到嘴里,张嘴时露出一口凋零的牙€€€€他因为牙齿问题已经被禁了很久的零食。

他吃完就翻脸不认人,再次朝许则举起枪,学着电视里的台词,问他:“你是什么人!”

许则不说话。

“你是哑巴吗?!”

许则还是不说话。

“哑巴!蹲到地上,手举起来!我要逮捕你!”

他可能连“逮捕”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许则一动不动地站着,当入戏的小胖激愤地向他再靠近一步时,许则拉开门,走出了院子。

小胖回头看了眼客厅,犹豫要不要追出去,他不敢乱跑。

在他踌躇的时候,许则很干脆地走开了。

许则保持直行,因为如果拐来拐去的话容易找不到回去的路。在路过三幢房子时,原本阴沉的天空忽然亮了点,出太阳了。许则看见第四幢房子的后院里有一座秋千架,一个小alpha正坐在上面,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发着呆。

许则慢慢走过去,他觉得那个alpha像橱窗里的洋娃娃,总之不像是活的€€€€说不定真的是个娃娃,被放在这里晒太阳。

四目交接时,alpha的眼睛动了动。

屋子里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陆赫扬,要不要喝牛奶?”

“不要。”alpha转头回应。

七岁的许则知识储备有限,他将这个alpha的名字自动转换成了刚学过的动物名称大全:梅花鹿的鹿,丹顶鹤的鹤,绵羊的羊。

陆赫扬再次看向许则,许则记着外婆的提醒,见到人就要笑,于是他对陆赫扬笑了一下。

笑完之后,许则感觉到自己正在被陆赫扬观察,这并没有使他反感,因为他也在观察陆赫扬。

观察结束,陆赫扬爬下秋千架,走到围栏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手穿过黑色栏杆,递给许则。

是许则爱吃的那种糖,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到。从爸爸不在后,家里的一切就变了,许则在懵懂和茫然中失去了很多原有的快乐,被迫接受翻天覆地的另一种生活。

“不吃吗?”见许则拿着糖果不动,陆赫扬问他。

许则摇摇头,把糖果剥开,放到嘴里。

“好吃吗?”

许则点点头。

“真的?可是这个糖是坏的。”

许则微微瞪大眼睛,虽然他没有尝出任何坏了的味道。

陆赫扬就笑起来,是那种狡黠又开心的笑,他说:“骗你的,没有坏。”

糖有没有坏不知道,这个鹿鹤羊好像是挺坏的,许则这样想着。

那颗糖果在嘴里滚来滚去,许则的腮帮被顶得鼓鼓的。陆赫扬看着他,他看着陆赫扬,云从他们头顶游过,风吹动树叶发出€€€€€€€€的声音。

等许则把糖吃完,有人在叫陆赫扬进屋,陆赫扬应了一声,脸上又出现刚才坐在秋千架上时闷闷的表情。然后他问许则:“你住在这里吗?”

许则摇头,陆赫扬就问:“明天还会来吗?”

又是摇头,陆赫扬问:“后天呢?”

还是摇头,陆赫扬于是问:“随便哪一天,会来吗?”

这次许则点点头。

“再见。”陆赫扬挥挥手,用那种约定的语气,说,“要再见哦。”

陆赫扬离开后,许则在栏杆外又站了一小会儿,然后往原路返回。小胖已经回客厅了,外婆还在忙,许则蹲到小花坛边,继续发呆。

过了几天,外婆再次带许则去那位太太家。许则很自觉地去了后院,没过几分钟,小胖抱着水枪跑出来,两腿一叉杵在许则面前,枪口对准他:“哑巴!不许动!”

许则看他一眼,往栅栏门边走。

小胖噔噔噔跑了几步拦住他,大声问:“哑巴,你为什么不陪我玩!”

他越想越生气,抬起水枪对着许则,按下扳机。许则没有躲,站在那里被弄了一脸的水,头发也湿了。冬天,他轻微哆嗦起来,沉默地看着小胖。

小胖怔了几秒,有点心虚,逞强地喊了一句“你活该”就飞快跑回客厅。许则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打开门走出去。

1,2,3……4。

数到第四栋,许则在上次站的位置停下来,秋千架上空空如也,院子里也没有人。许则低了低头,准备离开,忽然听到一声“嗨!”,他仰起脸,看见陆赫扬站在二楼的小露台上,笑吟吟的。

陆赫扬下楼来了后院,走近了才看到许则头发是湿的,他问:“冷吗?”

“……”许则摇摇头。

陆赫扬想了想,跑回去拿来纸巾,探出手给许则擦头发。

许则乖乖站着,头发被陆赫扬揉得乱乱的,一撮一撮地翘起来,在太阳下窝成毛茸茸的一团。陆赫扬又轻轻擦他的脸,顺便在许则脸颊上戳了几下。

“没关系,我陪你一起晒干。”陆赫扬说。

他把双手分别放进外套口袋里,又握成拳拿出来,伸到许则面前:“猜哪只手里有糖。”

许则熟悉这个玩法,因为父亲以前也爱这么逗他,还会故意动动那只抓了糖的手提醒他,等许则猜中后就把他抱起来,举得很高。

现在没有人会抱着他举高了,但碰到有人愿意跟他玩这样的游戏,许则感觉很奇妙。

见许则迟迟没有反应,陆赫扬动了动右手,许则看着他,指指他的右手。

“猜中了。”陆赫扬摊开手,手心里躺着两颗糖果。他说,“给你。”

许则伸手去拿,但陆赫扬缩了一下手,让许则抓了个空。许则以为陆赫扬反悔不肯给自己了,呆呆地抬起头,发现陆赫扬正歪着脑袋,那双很黑的眼睛盯住他,问:“你怎么哭了?”

明明没有,许则摇摇头,表示自己没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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