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言难止 第79章

贺蔚弯腰将学生卡捡起来,看着上面的照片,轻声道:“我也想问。”

很早就想问了,七年前就想问了。当得知陆赫扬因为被绑架而受伤,得知贺予有可能坠入山崖尸骨无存之后,贺蔚把自己关在云湾酒店的套房里,放空地喝了很多酒,直到有人走进来,在沙发边蹲下,帮他擦掉脸上的泪,叫他的名字。

“嘉寒……”贺蔚认清来人,哽咽着说,“我哥没了。”

“我知道,”池嘉寒说。

像终于有了宣泄口,贺蔚抱住他哭起来:“我很早就跟他说不要和唐非绎来往……如果他听我的……可能就不会死了。”

池嘉寒并不擅长安慰人,他只是抱着贺蔚的脖子,摸他的头发。感觉到自己肩上那块地方已经要被贺蔚的眼泪浸透,池嘉寒和他分开一点,说:“休息一下再哭吧。”

然后他凑过去轻轻贴住贺蔚的唇,碰了碰就要分开,贺蔚却扣住他的脑袋,追上来又亲了几下,用那双通红的眼睛迷茫地看着池嘉寒。

池嘉寒问他:“好受一点了吗?”

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思考不能,贺蔚再次去亲池嘉寒。池嘉寒没有拒绝贺蔚顶开齿关进入自己口腔的舌尖,也没有拒绝他摸到自己腰上的手,甚至在被抱上沙发时,池嘉寒也只说了一句:“我还背着书包。”

于是书包和校服上衣一起被脱掉了,赤裸的上身贴在一起,察觉到omega的僵硬和紧张,贺蔚停下来,支起身,但池嘉寒别过头不看他,并说:“就这一次。”

那时候的贺蔚还想不清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思维只够捕捉眼前发生的。他看到池嘉寒流眼泪,听到池嘉寒说‘慢一点’,于是贺蔚把动作放轻,低头亲池嘉寒的脸,叫他‘宝宝’。

从客厅到卧室,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枕边空无一人,没有书包,没有校服,没有池嘉寒。贺蔚下了床,走出房间,从沙发旁捡起一张预备校学生卡。

打电话过去是关机,贺蔚从其他人口中得知池嘉寒没有再去学校,在接受私人辅导。后来连续好几天,贺蔚去池嘉寒家附近,也没有等到他出现,应该是独自住到了其他房子里。

没过多久,警官学院开学,贺蔚不得不收拾行李出国。在机场他最后一次打池嘉寒的电话,意外的竟然拨通了,而那一刻贺蔚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突然想到池嘉寒说的‘就这一次’,终于有些明白。

即便他们还非常年轻,但仍然无法拥有足够的时间。

“对不起。”贺蔚说。

电话那头始终沉默,最后池嘉寒挂断。

一晃多年,贺蔚依旧没有弄懂,那时池嘉寒明明可以不闻不问,可以连‘一次’的机会都不用给,却还是找顾昀迟要了自己的房间号和房卡,用出乎意料的方式安慰自己。

但其实早问晚问都没有用,池嘉寒从来就不是会给他答案的人。

“我就当你报警了。”贺蔚收好枪,把校园卡放进口袋,这张卡他保存了七年,池嘉寒看起来完全不想要,那就只能由他继续保存。贺蔚说,“晚点我会带人去叔叔家,调查关于他对你实施暴力的情况。”

“说了是我自己撞到的。”池嘉寒别开头,“如果是他打的,我早就报警闹大了。”

而不是像七年前那样,被扇了两个耳光也忍下来。

原因是凌晨才回家,浑身沾满alpha信息素,腺体上印着短期标记,书包里被翻出刚买的避孕药。

父亲大吼着指责他不干不净乱来,后妈嘲讽道如果传出去了池市长的面子往哪里搁,而池嘉寒对于‘那个alpha是谁’的问题闭口不答,最终挨了暴怒的父亲两巴掌,被禁足到另一处房子里。

池嘉寒在做这件事之前就知道这是不正确的,他因此开始懂了许则一点,为什么明知没有结果也要做。区别在于池嘉寒只会让自己错一次,而许则会固执地一直错下去。

有同事到办公室了,池嘉寒推了一下贺蔚的手臂,示意他出去。贺蔚没有再说什么,看了池嘉寒一眼,面色冷淡地转身离开。

走出医院大楼,贺蔚在车里坐了会儿,最后给陆赫扬打了个电话。

“什么事。”

“出来喝酒。”

“现在是早上八点。”

贺蔚深吸口气,手插进头发里往后捋:“池嘉寒好像要结婚了。”

“是么。”对比贺蔚的焦躁,作为局外人的陆赫扬语气显得十分平稳,“这么突然,是跟谁。”

“许则,他求婚了。”

很安静,至少半分钟,贺蔚狐疑地将手机拿到面前,他以为陆赫扬挂电话了,否则为什么没有声音,但屏幕显示仍在通话中。

“听得见吗?”贺蔚问。

“没事。”陆赫扬重新开口,“会离婚的。”

贺蔚冷笑:“没发生在你身上你当然说得轻松。”

“怎么了,是介意二婚吗。”

一腔不悦因为被陆赫扬带入了离婚二婚的怪圈而变成了莫名其妙,贺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答这个问题,但对象是池嘉寒,所以他还是回答了:“不介意。”

“嗯,我也不介意。”陆赫扬说。

挂掉电话后贺蔚对着方向盘发了会儿呆,意识到跟陆赫扬的这场对话实在非常无用。

花了两天不到的时间,陆赫扬与一家心理咨询机构签署了整整七十九页的保密治疗协议。

苏利安几乎没在劝陆赫扬放弃决定的这件事上收获任何一点成效,只是作为陆赫扬一直以来的心理咨询师,也许这么说有点自负,但苏利安认为自己已经是联盟中最专业的心理军医之一,她根本无法放心地将陆赫扬的记忆恢复治疗交给其他医生来操作。

“不知道是什么让您要赌上自己的职业生涯来做这种治疗。”苏利安说,“从现在看来,失去记忆对您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不一定非要冒这个险。”

“苏医生是不是有点焦虑。”陆赫扬只是笑笑,“没关系的,我确保自己有能力承担后果,出了任何问题由我负责,没有人会查到你。”

“您知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件事。”

“那苏医生要拒绝吗。”陆赫扬询问道,“如果要的话,现在完全还有余地。”

苏利安按着眉心缓了几秒,轻叹口气:“我会尽力的。”

“好的,辛苦了。”

在苏利安离开办公室之后,陆赫扬收到了后天下午关于北部战区休战的庆功典礼暨授勋仪式通知。没有意外的话,在北区待了好几年的顾昀迟这次应该可以升上校。

如果他已经把那份五千字的检讨提交给军部的话。

和贺蔚的那场酒也没有喝成,打完电话当天贺蔚就带队执行秘密任务了。联盟最高警察局暂派回首都休养的高级警监,可以和首都总局局长平起平坐的程度,按理来说只需要开会和下指令,但贺蔚就像是有九条命一样不顾死活地待在一线,据说他母亲几年前就开始吃斋念佛为儿子祈福。

一切都在如常、有序地进行着,没有什么特别的。

陆赫扬从一堆文件下找到手机,给许则发了条信息:许医生,后天要用到徽章,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过来取

关掉手机,陆赫扬起身去总台指挥室。

两个小时后,陆赫扬回到办公室,看到许则回了消息,在五分钟前。

许则:不好意思,之前在做实验,没有看手机

许则:明天晚上我有时间,如果上校也有空的话,可不可以一起吃晚饭?

能让许则主动提出吃晚饭,应该不止给徽章那么简单。陆赫扬回复:有空,到时候麻烦把餐厅地址发给我

许则:好的

第二天傍晚,比约定时间提前半个小时到了餐厅,许则向服务员确认过菜单,又一个人下楼到门口等陆赫扬。只等了五分多钟,一辆黑色私家车绕过巷口开进来,经过面前时车窗往下降,驾驶座的陆赫扬对他露出笑:“这么冷还站在外面。”

许则也很淡地笑了一笑,说:“还好。”

服务员指引陆赫扬将车开进院子,这是家私房菜馆,保留着首都原有的老式建筑,藏在僻静的巷子里,从外表几乎看不出是餐厅。

“这里应该很难订。”陆赫扬下了车,跟许则一起走进餐厅。

“嗯,每天只接待二十桌客人。”许则说,“是神内科一个同事的家里人开的,帮我订到一个位子。”

许则想到昨天他向那位同事询问时,对方吃惊地说:“要我我都舍不得去那儿吃,你是要见丈母娘一家吗,搞得这么郑重。”

听到他说这很郑重,许则反而放心了。

位置在二楼窗边,天黑得很快,外面已经是一片青黑色,往下看是亮着灯的后院,假山围绕一汪清泉,几尾不知名的鱼在水下缓缓游动。

菜在落座后就陆续被端上来,许则脱下羽绒服,里面是一件灰色毛衣,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细微的绒毛柔和了身体轮廓,陆赫扬觉得许则看起来像一颗蒲公英,或是一簇羽毛草。

“是要参加什么典礼吗。”菜上齐后,许则主动问。

“嗯,关于北部战区的这次休战。”陆赫扬说,“类似于庆功宴。”

许则点点头,话题是自己开启的,却不知道要怎么接,只能说:“恭喜。”

“应该是我恭喜你。”陆赫扬笑笑,“听说许医生要结婚了。”

“……”许则愣住,下意识问道,“什么?”

“贺蔚说你和池医生求婚了。”

“……没有。”关乎池嘉寒的私事,解释起来有点难,也不太方便,许则说,“不是的,还没有确定。”

左前方那碟青菜新鲜翠绿,陆赫扬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那确定了的话记得通知我。”

没有料想到这件事会传到陆赫扬耳朵里,许则完全丧失回答的能力,握着筷子顿在那儿。陆赫扬将鱼往他面前推了一点,说:“鱼很好吃,尝尝。”

许则心神不宁地去夹鱼,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等吃得快要差不多,陆赫扬喝了口茶,问:“许医生约我过来,应该不只是要把徽章给我?”

“嗯。”许则把那只用防震膜包得严严实实的深蓝色丝绒盒拿出来放到桌上,并说,“我要走了。”

陆赫扬目光一停,随后看向许则的脸。

“马上就是新年了,新年之后,我要去国外的研究院,所以今天约你吃顿饭。”

接下来几天可能没有机会了,前天联合研究院的公告一发下来,军医大的老师、实验室组员、院里的领导同事,纷纷跟许则约了聚餐,所以许则把陆赫扬放到第一个。

不知道陆赫扬会不会觉得因为这件事而特地约他吃饭是小题大做,许则尽量不去想。

很显然许则这次是要把徽章完全地交还回来,陆赫扬微微往后靠了一点,问:“要去多久。”

“应该是到读完博士为止。”许则说,“毕业之后会不会留在那里,还不确定。”

“研究院具体在哪个城市?”陆赫扬的食指指尖贴着杯壁上下轻蹭,又问。

“S市。”

“飞机五个小时不到。”陆赫扬说。

“是的。”

“嗯,正好,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许则看着陆赫扬的手,表情渐渐从不解到错愕,他微微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陆赫扬将东西放在桌上。

很小很普通的蓝色首饰盒,已经非常旧了,表面有点皱,泛着淡淡的白,是泡过水的痕迹。

没有铺垫或前情提要,这是怎么来的,为什么知道是谁送的,陆赫扬只是直接地问道:“你把它送给我的那天,是在下雨吗。”

许则还是一动不动,仿佛被拽回多年前那个夏天的雨夜又走了一趟,淋得浑身湿透,然后回到这一刻的冬天。

很久,他说:“我以为早就不见了。”

“差一点。”陆赫扬道。如果当初不是放在保险柜里,或许就真的弄丢了。

打开盒子,里面的银质吊坠已经失去光泽,暗淡发灰。陆赫扬把吊坠拿出来,摆弄了几下,在许则的注视中,将吊坠的形状一点点改变,最后成为另一种样子,平放在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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