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晟鸣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自言自语般地道:“雨声或大或小是个关键因素,那也就是说暴雨是最能让你出现应激反应的,比如,失去意识。”
傅轻舟心头划过一片异样,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张晟鸣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忽然,哗哗喧嚣声从四面八方涌入客厅,让人仿佛置身于深山之中倾听瀑布宣泄而下的声音。
这声音出来得太突然,把傅轻舟吓了一跳,脸上难得露出一分不知所措地左右看,想找出声音的来源。
但这声音好像是从周围的每一个角落里冒出来往人耳朵里钻,根本无从找起。
这么大的动静张晟鸣仿佛没听见似的,目光灼灼地盯着傅轻舟,看着他逐渐意识到这根本不是瀑布的声音,脸上沉稳又淡漠的神色瞬间就变了。
那是肉眼可见的变化,仿佛灵魂被抽离了一般,漆黑的眼眸忽然空洞地望着面前的茶几,好像那里有什么只有他才能看见的东西,浑身僵硬得像块花岗岩。
张晟鸣一脸饶有兴趣地看着,从沙发上起身绕过茶几走到傅轻舟身边,伸手捏住他的下巴。
傅轻舟没有一点反应,他彻底沉浸在这种人造的暴雨声当中,所有的意识都散去了。
“和资料上写的一样,霍歆对你做了什么能让你对雨声这么应激?”
张晟鸣仔细看着近在眼前和自己相似的脸,他早就想不起来霍歆的模样,资料上关于霍歆的部分也不过短短几行字,他扫一眼就能看完。
“阿荣,带医生过来。”张晟鸣松开手,也不在意就这么呆愣坐在沙发上的人,“尽快把配型结果给我。”
唐荣看着就这么坐在沙发上的人,脸上有一瞬间的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转身去把在二楼等着的医生叫下来。
张晟鸣重新坐回沙发上,重新捧起刚才读到一半的书。
在二楼等候多时的医生提着药箱下来,又快又稳地先给陷入失神状态的傅轻舟抽血,再给张晟鸣也抽了血,两人各抽6至8毫升的血液做骨髓配型。
“尽快把结果给我。”
“是,我马上回去处理。”
医生办完自己的事后便由唐荣送出去。
客厅里的暴雨声从始至终连一秒钟都不曾停歇过,张晟鸣在这种环境声里看书竟也不觉得吵,他甚至不怎么愿意把注意力挪到就坐在他对面的傅轻舟身上。
直到他随手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张晟鸣眼角余光瞥了眼手机的来电显示,等手机响到快自动挂断了才拿起来接起。
“阿庭,这么晚还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2b
傅照庭在电话接通的那一瞬就听到很吵的杂乱声,但他并没有听出那是什么,“小舟还在你哪?”
“我儿子跟我说两句话你急什么?”张晟鸣一手听电话一手翻书页,“聊完自然就让他回去了,难不成你还担心我绑架他?”
傅照庭眉心紧蹙,他发现跟着对方的说话声一起传来的喧嚣很不对劲,就感觉还挺熟悉的,好像在哪里听过,有点呼之欲出,偏偏答案卡在嘴边硬是说不出来。
“你那里怎么那么吵?”
“吵吗?会不会是你信号不好?好了,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挂了,好好经营你的小公司,再忙也别疏忽了对孩子的教导,你那个外甥生得不错只是可惜实在没什么礼貌。”
张晟鸣口吻惋惜地说完不等对方反应就把电话挂断,关丢回茶几上。
直到唐荣送完医生回来了,张晟鸣才道:“把他送回去吧。”
唐荣看了失神的傅轻舟一眼,“……就这样送回去?”
“对,就这样送回去。”
张晟鸣合上手里的书随手一丢,起身往楼梯方向走,“洛杉矶那家公司,事儿办得不错,他想要的单子就给他们吧。”
唐荣颔首应了声是,客厅里的暴雨声也随之骤停。
极静和极吵在这一秒里对比反差大得人心里一空,耳朵边仿佛还嗡嗡响着嘈杂的雨声。
唐荣就不太舒服地掏了掏耳朵,手臂勾起没有反应的傅轻舟往外走,把他塞进车后座。
而另一边,被挂断了电话的傅照庭还在拧眉细思刚才在电话里听到的声音。
那种如影随形的熟悉感和答案就在嘴边的呼之欲出让傅照庭的脸色很不好看。
谈溪去便利店买完水回来几乎立刻就发现了舅舅的异样,他心里一慌,直觉一定和傅轻舟有关系,“舅舅,怎么了?”
“没事。”傅照庭不想吓到他,收起手机对他笑了一下,“我们再等等,小舟应该快回来了。”
谈溪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真的没事?”
傅照庭点头,接过他递来的矿泉水。
谈溪低头掏出手机直接给傅轻舟打电话,傅照庭看见了也没有制止,因为他刚才已经打过了,打不通,傅轻舟不接通话到时自动挂断的。
谈溪紧皱着眉看着自动挂断的通话,“他手机静音了?”
“有可能。”
“他从来不会不接我电话的。”
谈溪拿着手机正准备再打,忽然那辆黑色的SUV出现在视野里。
第65章 “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轻舟。”
见车开回来了谈溪心里不仅一点没松,反而极其不安,像一种不详的预感般,心跳快得就差挤到嗓子眼。
傅照庭的脸色同样也不好看,舅甥俩不约而同地皱眉看着那辆黑色的SUV由远及近,直到停在他们面前。
只是车子都停稳了也没见后座有人下来,反而是驾驶座的车门有动静,唐荣推开车门下车。
一看见他谈溪眉头顿时皱得更紧,“傅轻舟呢?”
唐荣一边绕过车头一边道:“放心,我们没打算招惹当地警方。”
“那他人呢?”
唐荣直接拉开车后座的门,给他们看坐在车里的人,“在这里。”
谈溪见傅轻舟果然是坐在里面,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车门都开了他还坐在里面一动不动,甚至脑袋还偏向车里的一侧,好像睡着了似的,他只能看见一半侧脸。
“傅轻舟。”他叫着他的名字朝他走去,伸手去牵他无力搭在腿上的右手。
这一牵才发现,傅轻舟的手凉得像冰块。
谈溪被他手冰凉的温度吓了一跳,耳朵嗡一声响后大脑也随之一片空白。
他难掩惊慌地用另一只手去捧傅轻舟偏向另一侧的脸,把他的脸转过来了才发现他整张脸庞苍白得没有血色,闭着眼睛好像昏过去一样没有意识。
谈溪脑袋突然嗡一声像什么东西断了。
傅照庭刚想走过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就见他的外甥像头忽然暴起的狮子,气势极其凶悍地扑向一旁的唐荣。
唐荣猝不及防被他扑得脚步一个踉跄,后背抵在路边的树干上。
谈溪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领,目眦尽裂,“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傅照庭第一反应就是上前拉回谈溪。
唐荣那身腱子肉不是闹着玩的,他如果真的动手谈溪是讨不到好的。
果然,傅照庭刚把谈溪拉回来,唐荣整张脸一下就沉下来,凶戾气尽显。
但谈溪一点也不怕,还在厉声质问:“我问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唐荣沉着脸低头整理有些凌乱的衣服,没有说话。
傅照庭牢牢搂着暴跳如雷的外甥,“好了,你先去看看小舟,我看他的样子像是听到雨声应激。”
谈溪听得一愣,脸上的愤怒瞬间染上一半的惊诧,“这半个月S市连一滴雨都没下过,哪来的雨声?”
“确实是雨声。”唐荣没再沉默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两人,准确地说是看着傅照庭,“你太天真了,你怎么会相信来自北美公司发的邮件?”
傅照庭心神一震,到这时候才彻底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谈溪却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他本想问问什么北美公司发的邮件,但是一看见傅轻舟完全失去意识的样子他整个心脏就像架在火上烤,鼻子一酸眼睛也红了。
“舅舅,你放开我……”
傅照庭此时正因唐荣的话而惊讶,没有注意到外甥的话里有很不明显的哭腔。
他松开了谈溪让他去照顾傅轻舟,自己则是与唐荣对视,“那邮件是在他的授意下发给我的。”
这句陈述让唐荣明白了他已经反应过来了。
“副会长没想真的要你的公司破产,他还是念着跟你的友情,也念着你帮他抚养傅轻舟长大成人。但我们在这里耽搁太多时间了,眼下的僵局必须被打破,为此副会长不惜引导你去查出他的血常规报告,让你知道他的真实目的。”
两人说话间,谈溪已经把傅轻舟从车上背下来,吃力地背着人艰难地往前走。
傅照庭眼神锋利得像刀子一样剐了唐荣一眼,转身两步追上谈溪,把他背上的傅轻舟拉到自己的背上。
他正准备带着两人回去,忽然又听见唐荣说。
“你们最好找心理医生介入治疗,我送他回来之前副会长让他听了半个小时的人造暴雨声。”
谈溪哪里想得到居然有人能想出这么恶毒又下作的手段?当即怔在原地,等回过神愤怒又把他支配了,他的胸膛起伏剧烈,脑袋都因为缺氧而一阵阵发晕。
他们这里的动静太大,早就吸引了几个过路的人隔得远远的围观,唐荣余光瞥见有一个女人手里紧抓着手机眼神警惕,好像只等察觉不对马上报警。
正如他之前所说的,他们来这里无意招惹当地警方,因为那绝对是大麻烦。
“我们已经抽了他的血去做骨髓配型,要不了多久配型结果就会出来。”唐荣反手关上后座的车上,绕过车头上车前留下最后一句话,“副会长心硬,你们是斗不过他的。”
说罢,汽车发动,扬长而去。
傅轻舟是被傅照庭背回家的,谈溪红着眼睛忙进忙出,从卫生间了端出一盆热水和毛巾给躺在床上的傅轻舟擦身。
傅照庭在客厅打完电话进来就看到他外甥趴在他养子身上呜呜哭,哭得单薄的肩膀一颤一颤的。
“小溪。”
谈溪哭得鼻涕都出来了,抽搭着抬起脸看向傅照庭,哽咽地说,“都怪我,我就应该强硬点,不让他去。”
傅照庭叹了一声,走到床边坐下,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怪我才对,我以为是我自己想办法查到的一切都是他故意让我知道的,是我被利用了,我没保护好小舟。”
谈溪抹了抹眼睛,“他从来没有听过那么长时间的雨声……”
傅照庭转头看向脸色苍白的傅轻舟,心疼地伸手抚摸他没有血色的脸庞,脑海里不禁浮现起当年他去福利院接傅轻舟时的情形。
那时他找了霍歆几年一无所获,好不容易有了点消息故人却早已病逝,火化成灰,而她唯一留下的,只有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
那时只有五岁的傅轻舟还不叫这个名,他叫豆豆,他的母亲没有给他取名字,据说是邻居奶奶先起头这么叫他,之后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喊他豆豆。
霍歆去世后,无依无靠的他就被送往了当地的福利院,瘦瘦小小的身子比同龄人显小许多,乌黑的眼睛大而无光,谁跟他说话他都不理,对他带来分给福利院孩子们的零食和礼物也没有丝毫兴趣。
他就像个雪做的娃娃,从里到外都是冰凉的,明明长得很精致,是福利院里最漂亮的孩子,但因眉宇间仿佛散不开的阴郁,福利院里不管大人还是小孩,并没有多少人喜欢他。
傅照庭第一次去福利院那天一共就待了两个小时,而这两个小时里他始终坐在角落的板凳上,身上穿的衣服应该是福利院里的大孩子穿不下给他的,因为不合尺寸他穿得松松垮垮,显得人更瘦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