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航从来没想过这件事,摇摇头,“我就是业余的,达不到校队的要求。”
申帆嗤道:“这么谦虚,那你可得好好跳,不然何浩南又要叫了。”
康琛的跳跃能力很强,他第一个跳,一米八的杆子对他来说似乎还算游刃有余,背部和杆子甚至隔了一段距离,落地的时候连同远处司令台边的观赛席上都欢呼了起来。
第二个跳的4号叫沈平乐,起步紧张了,节奏被打乱,起跳的时候明显是慌了,跳的距离太近,翻身的时候一下子把杆子给撞倒了,周围的人立刻发出一声惊呼。
沈平乐爬起来也看到杆子被撞倒了,狠狠锤了一下垫子,站到一边。
康琛皱眉问他:“怎么回事?不在状态?”
沈平乐自己也觉得可惜,抹了一把脸低声道:“抱歉了琛哥,助跑没跑好,跳早了。”
申帆也是没想到沈平乐会跳不过去,冲他吼道:“跳的什么玩意儿,你小子给我施加压力是吧!”
话音刚落,裁判员又吹了一声哨子,红旗挥下,申帆只好跑了出去,堪堪擦着杆子翻了过去,所幸杆子只是晃了一下没有掉。
“吓死老子了,就差一点,这一米八怎么这么高。”申帆跳完回头看了几眼,见杆子没掉脸上又得瑟起来,“沈平乐今天回去等着请酒吧,愿赌服输。”
杆子的另一边只剩下一个周航,裁判员对他挥白旗示意先暂停,几个志愿者跑上去检查杆子。周航感到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心跳在胸腔里跳得一声比一声响。
右脚脚腕的刺痛感越来越强烈,这一跳很有可能发不了力。周航擦了擦手心里的汗,丈量着不远处杆子的高度。
裁判员手里已经换了红旗,周航微微俯下身。比赛之前他还只想着浑水摸鱼摸过去,但真正站在杆子下后,他忽然又觉得自己一定要翻过去。
从小学到大学,将近十几年的时间,他都没有什么爱做的事,除了读书,也做不好什么事。
周芳华和周振没有闲钱给周航培养兴趣,但是在学习上对他总是要求严格。周航是温吞的性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争不过就干脆不争,永远像幽灵一样待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没有什么非要做不可的事,得过且过地长大。
出柜是他做的第一件出格的事,容风行是他第二个强烈想要得到的欲望,第三个好像就是现在。
我一定要跳过去,周航想。
“8号准备€€€€”一声哨响,裁判员重重挥下手里的红旗。
周航跑了出去。
直到跑到杆子面前,周航才发现一米八的杆子有多高,几乎像座山一样矗立在眼前。
助跑的节奏不错,就差一点爆发。周航深吸一口气,将重心全放在了下半身,他猛地一蹬右脚,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传遍整个右腿,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白色的杆子近在咫尺,杆后的绿色软垫正不断地下降变矮。在靠近杆子的瞬间,周航翻转身体,看到了正在注视着他的容风行。
容风行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遮阳伞很快也看不见,只剩下仰望着的旋转天空。
容风行一下下叩着手中的笔,看着周航跳起,白色T恤被风带起一角,柔韧的腰身弯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在紧紧离杆只有两厘米的高度翻了过去。
他头一次发现一个人的身段这么漂亮,背跃的动作干净得像一只鸟振翅离地,在阳光底下盈盈发光。
“漂亮。”申帆吹了一声口哨。
周航落到垫子上滚了几圈,他躺在上面侧过头看见纹丝不动的杆子,松了一口气,同时他也看到观赛的人都在交头接耳地看着自己。
他急着想要站起来,但从垫子上支撑起来的那一刻,他感到右脚腕传来阵阵剧烈的刺痛感,周航痛得倒吸一口冷气,又坐回了垫子上。
挥旗的裁判员上前检查了一下杆子的情况,对遮阳伞下的裁判组喊:“8号成绩有效!”
观赛的人群喧哗起来,这意味着这场比赛的铜银金牌已经定下,接下来就要剩下的三个人加赛继续比出最后的名次。
对于看热闹的学生来说,最后这几场才是最有看点的。
容风行在成绩表记录下成绩,抬起头却发现周航一直坐在垫子上站不起来,旁边几个志愿者也注意到了,围到周航身边。
周航摸了摸脚腕,已经稍微有了一点肿的迹象,但明面上根本看不出来,只有一阵阵无法忽略的巨痛,他想站都站不起来,只能不知所措地坐在垫子上。
“脚受伤了吗?需不需要去医疗站那里?”志愿者问。
周航低着头看了一会儿自己的脚,问:“现在去医疗站是不是就要弃赛了?”
“是的,但是之前的比赛成绩还是有效的,最后大概就是铜牌。”
周航张了张嘴,他有些茫然地看向观赛的人群,何浩南已经被挤到了人群外围,剩下的人都在看康琛和申帆。
之前那股劲儿忽然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这么拼命是要干什么?为了证明什么?再怎么证明结果还是一样。
所以现在弃赛也是可以的吧。
周航沉默着,正当他张张口准备对志愿者说“不用了”的时候,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按住了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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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啦!
第51章 这种眼神很漂亮
那只手的力道不大,温热的触觉传到周航的皮肤上,让他毫无防备地抖了一下。
容风行轻轻地捏了捏他紧绷的肩膀,微微俯下身问:“哪只脚受伤了?右脚?”
周航想把腿缩回来一点,但是容风行蹲下来把住了他的小腿。他感到容风行隔着袜子摸了摸他的踝骨,轻轻抚过的力度让周航战栗,他又动了动,但被容风行喝止了:“别动。”
容风行的拇指加重了一点力道,周航立刻嘶了一声。
他皱着眉地站起身,“估计是伤到骨头了,去校医院看看吧。”
“但是我想......”
容风行重新蹲下来看着他,问:“想什么?”
周航原本低着头,这句话在他嘴里滚了好几圈才一口气说出来,“我想继续比赛。”他抬起头,和也在看他的容风行对上了视线,两人皆是一怔。
容风行那双漂亮的眼睛近在咫尺,周航甚至能在他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轮廓。那双眼睛像一个吸引人跳进去的深渊,冰冷又迷人,能让每个跳进去的人失去自我。
周航在这个陷阱里已经失足了许多次,他急着想要站起来,刚撑起身的时候肩膀上那只手的力道忽然加重了。
“周航,你的脚不能继续比赛了。”容风行低声道,“你刚刚那一跳跳得很漂亮。”
“很漂亮?”周航怔怔地跟着重复这几个字。
“你已经做得足够好,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周航忽然说不上话来,他没想到第一个肯定他的人会是容风行。
容风行转头对志愿者说:“麻烦先带他去校医院吧,我等会儿再过来。”
两个志愿者点点头,架着周航起来。右脚再次碰到地面时,周航才意识到脚腕伤得有多严重,轻轻一动就传来剧烈的疼痛,连走几步都成困难,更遑论重新比赛了。
“可以吗?”容风行问。
周航点点头,拖着右腿慢慢往前走。等他走远,容风行才回到裁判组,对裁判员示意了一下,裁判员重新吹响了哨子。
“8号弃赛,1号和4号准备€€€€”
何浩南刚挤到人群之前就发现周航弃赛了,他在校医院的观察室找到了靠在床上的人。
周航刚刚拍了片子,韧带拉伤和外踝关节轻微错位,医生过来上了简易的支架,周航架着踝骨肿得夸张的一条腿,坐在床上发呆。
“怎么跳着跳着还骨折了?”
何浩南的声音让周航回过神,“没骨折,有点错位而已,养几天就好了。”
“你不知不知道你刚刚那第三跳有多精彩,突出重围,杀进前三,英勇负伤,纪录片都没你这么励志。”何浩南坐下来晃晃他的肩膀,“咱们农院的男儿终于站起来了!”
周航静了一下,忽然问:“我跳的动作很漂亮吗?”
“......”何浩南尴尬地捋了一把头发,“说实话你跳的时候我被人群挤出去了,什么都没看到。”
周航笑了一下,不再说话了。何浩南见他情绪不高,以为是在郁闷最后弃赛的事情,也不再多说什么。何浩南陪着他在观察室里坐了一会儿,等到有项目要检录才匆匆忙忙地离开,观察室里最后只剩下了周航。
过了一会儿校医过来给周航挂上了止痛和消炎的药,脚腕上的疼痛被压下去了一点,观察室里很安静,周航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半睡半醒之间他好像听见观察室的门开开合合的声音,有人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身上的被子被挪动了一下,周航睡得不深,一下子就醒了。
容风行见他睁开眼也没说什么,沉默着将点滴调慢了一点,然后又坐回了椅子上。
“脚还痛吗?”他问。
周航摇摇头,他以为容风行之前的“等会儿过来”只是随口一说,但似乎并非如此。
“比赛结束了。”容风行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古铜色的奖牌递给他。
C大向来看重运动会,奖牌也在变着法儿复刻正规市运会的标准,奖牌的分量不小,色泽也漂亮,刻了C大的雪松校徽,枝干上的纹理都烙印得清清楚楚。
周航是很喜欢这个奖牌的,以前拿过的奖牌都被他放在出租房的抽屉里好好保存了起来,他有些高兴地抬起头,在看到容风行沉静的双眼时又止住了笑。
“谢谢。”他小声道。
容风行对周航的变化没说什么,只是又从旁边桌上拿过来一个纸袋,里面装了一个装饰漂亮的巧克力千层盒子,“上次那家的黑森林蛋糕卖完了,只有这个千层。”
“刚跳完吃点巧克力补糖。”
周航看着洒了一层巧克力碎的千层有些发愣,脱口而出:“这是奖励吗?”
“奖励?”
容风行听到这个词不知为何笑了一下,“可以这么说,但是我们并不存在谁高谁低的问题,这个千层单纯是因为我想要送给你吃,你可以选择接受也可以不接受。”
周航静了一下,“容先生,我上次已经说我想,我想放弃了。”
容风行也沉默了,半晌他才道:“我知道。”
“抱歉,周航,之前是我一直有意在忽略你的感情,我一直以我有不正常的控制欲作为借口,归根到底是我懦弱了。”
周航头一次从容风行口里听到如此自贬的话,有些惊讶。男人的神色平静,继续道:“是我的错,我确实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不是,我的意思是......”
容风行看周航一下子露出紧张的神情,又笑了一下,“你是觉得我是ForL的CEO,但是你只是一个普通大学生,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我以后大概也只会选择那些好看有学识的人在一起,对吗?”
被说中了心思,周航哑口无言。
“放在以前我确实是喜欢像方逸那种类型的人。”
“但是惯例是会被打破的,除去地位身份和外表,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谁能配得上谁的问题。”
“但是即使是普通人也是要有感觉的,我身上没什么能吸引人的地方。”没人会愿意承认自己一无是处,周航说得很艰涩,低头扣着指甲上的死皮,露出一点泛着红血丝的皮肉。
容风行忽然伸手把着他的手腕不让他继续动自己的指甲,男人的身体靠过来了一点,周航立刻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木质香和清浅的呼吸,那个夜晚在小道的记忆瞬间被唤醒了。
周航这才发现自己是如此贪恋这股味道,就像巴甫洛夫的狗,即使嘴上说放弃了,在对方靠近时却总要眼巴巴地靠过去。
但是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却觉得两个人近得有些过头了。
观察室的窗帘没有拉好,露出一边窗角漏出午后斜阳的日光,笼在容风行的轮廓上,即使背着光,那双眼睛也是浅淡的颜色,没了冷漠的眼神,琥珀的颜色是极温柔的。
容风行低垂着眼看他,温柔的神明嘴上说着严肃道歉的话,伸过来的手却有些轻佻地摘下了周航的眼镜,指腹轻轻擦过他的眼睛,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些泛红的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