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弱性 第6章

“被罚去办公室补背的又不止你们班的。”时聆朝校门外看了看,揽胜已经停在那了,“敢心跟你说了生日趴的事儿没?”

“说了,”张觉冲旁边球场上招了招手示意队友稍等,“你去不去?”

时聆颔首:“下周六白天我们先去给她买礼物吧。”

张觉爽快道:“可以,到时约。”

非节假日校门口车辆不多,周十五来时给车停了个好位置,但碍不住久等无聊。老板在后面盯着,他不敢碰手机消遣,便压着脖子观看远处时聆跟一男的眉来眼去。

以前呆部队里也不是没见过俩男的搞暧昧,周十五看谁都起疑,但留着点余地不判断得太绝对:“现在的小男生举止都这么亲密吗?”

商行箴捧着平板,亮屏许久的电子产品向掌心传递着温热,实际上打开的邮件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他调整了个闲适的坐姿,手臂搭在车门上,用正眼端量校道上两人的互动,直到时聆再次对旁边的男生扬起笑脸,他出声道:“按喇叭。”

揽胜叭叭叫了两声,时聆冲这边张望,不出半分钟就跑了过来,拉开车门不带半点怠慢地钻进车厢。

留意到商行箴的目光掠过怀里的塑料袋,时聆主动解释:“这是我让同学帮忙晾干的校服。”

商行箴没细问晾个衣服怎么还找人代劳,被周十五嘴碎的那一句影响,好奇别的:“早餐也是给他带的?”

“嗯,”时聆把袋子翻得哗啦响,检查张觉有没有把他的校服弄出污渍,“相当于等价交换,不等也没关系,就图个互帮互助。”

商行箴听在耳里,总觉着这场景似曾相识,想了半天记起自己昨天才跟时聆提出过交易。

周十五还在前面抓着方向盘等待发号施令,商行箴说:“去雪鲸广场。”

塑料袋摩擦的声响蓦地消失,时聆急急抬脸:“老师今晚不是要过来吗?”

商行箴熄掉平板,好整以暇道:“先去给你买点东西。”

时聆脱口而出:“我没什么需要买的。”

反观商行箴不急不躁的模样:“刚需品。”

时聆眼睑半垂,因无法作主而不甘,也因寄人篱下而做不到态度恶劣:“你给我住的那个房间东西都很齐全。”

商行箴像个大尾巴狼:“那今晚不会还要问我借内裤吧。”

时聆没答上来,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儿,哑火了。

屁股悄摸蹭了蹭皮质座椅,时聆低头将塑料袋口扎紧,没什么底气地回答:“我忘记还差这个刚需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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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洗过澡了

雪鲸广场有大型购物中心,周十五泊好车,商行箴让人到附近找个菜馆子应付晚饭,他单独带时聆去买东西。

广场地面是流动的深蓝水波互动投影,让时聆想起商行箴家那片干净的泳池。

商行箴在前面昂首阔步,时聆紧步跟上,拎在手里的塑料袋哗啦响:“这里也是绘商开发的项目吗?”

两人的影子投在地面,像在海水中漫行,商行箴稍微放慢步子:“城东的广场才是,不过这边跟赋月山庄顺路。”

时聆默然,低下头看自己不断迈前的双腿,踩在脚上的板鞋在集训时弄脏了没来及刷净。他再看边上那双纤尘不染的皮鞋面,顺着对方合身的西装裤往上,然后跳回自己没什么版型的校服裤。

忽然,商行箴问:“当时怎么知道跑绘商大厦来找我?”

换个问法,等同于问时聆从何得知他是绘商的老板。

时聆绝口不提当时商行箴粘在笔电上的便签有企业的商标,斟酌着回答:“我……在财经杂志上见过你的访谈。”

快到商场门口了,商行箴却刹住,倏地转头瞧他:“哪里的杂志?”

时聆被迫停下:“我忘记杂志名字了。”

商行箴怀疑对方阅读理解长期零分:“我问在哪看到的杂志。”

时聆还不知对方在内心跟他达成了一致的印象,说:“在书房的桌上,它刚好在那一面摊开,我无意中看到的。”

商行箴追问不舍:“谁的书房?你的?我的?”

“我没有书房。”时聆眼睫一颤,被对方阴沉的面孔吓到似的,“我也不知道书房现在是属于谁的……”

潋滟水波仿佛也晃到了时聆的眼中,商行箴后知后觉自己把人逼得太紧了,他拧实的情绪一松,重新拾起步子朝前走去:“以后家里的书房你可以用,除了桌上的文件不许乱翻,柜子的书可以随便看。”

时聆一走动,垂在腿边的袋子又开始作响:“哪个家里?”

商行箴斜睨着他反问:“你今天早上才说的哪个家里?”

时聆困惑了下,想起来后仰脸应了句“好”。

这一字落下的同时,两人刚好迈入商场大门,室内亮堂的灯光拂在时聆脸上,商行箴停滞两秒后移开视线,暗忖刚才在外面从对方眼里捕捉到的惊骇难道是错觉。

购物中心二楼一水儿的服装店,偶尔经过灯光偏暗的店面,橱窗玻璃还会映出两人并肩的身影。

商行箴偏头看看时聆身上的校服,再想想这人昨晚还穿着这破料子睡觉,干脆先带他挑了两身睡衣,买完出来没忍住又上隔壁,让店员拿了两套偏日常的衣服给时聆试穿。

试衣间的门一关,商行箴插兜踱到橱窗后的石膏模特旁,有点犯烟瘾,单纯只是脑中有亟待理清的芜杂思绪时的惯性需求。

他很久没接财经采访了,时间最近的那个也得追溯到去年底,有他相关采访的杂志为何会出现在齐家的书房,是碰巧还是有意?

时聆说不知书房现在是属于谁的,那必定知晓曾经是属于某个人的,不难判断这个人指的是齐康年。

但齐康年在上个月末就不幸病逝,再往前推一段日子,齐康年也在医院吊着口气苟活,没回过一次家。除非齐家请的家政日日偷懒,否则书房凌乱的桌面不会长期保持原状。

除了时聆,齐家住宅现在到底住着几口人?齐康年以外,还有谁在关注着他€€€€或是绘商的动态?要了解多少?在打什么算盘?

咔哒,试衣间的门开了,时聆还是穿着那身皱巴巴的校服出来,欲将两套新衣挂回去。

商行箴的思考中断,问:“不合身?”

时聆撤开的手抚过吊牌,说:“不是。”

商行箴问:“那是不喜欢?”

陈列架阻隔了售货员热切的视线,时聆轻扯了把商行箴挽在小臂的袖口:“走吧。”

这好像是时聆头一回主动触碰他,商行箴再次不受控地把时聆和齐家的固有关系割裂,招手让店员把那两套衣服包起来。

走出店门,时聆拎着大包小包,声音小得快要被商场内的音乐盖过:“其实可以在外面的小店买,我能付得起钱的。”

商行箴两手空空很潇洒,弥补自己对时聆不合理的体贴似的,不冷不热地抛一句嘲讽:“我记得齐晟地产在国内前五十排得上号吧,在那样的家庭背景长大,你没必要把自己摆在那么落魄的位置。”

时聆脸色微变,手中拎着的东西好像成了千斤重:“我跟他们没任何关系。”

场内明明没有晃荡的水波投影,商行箴却仿佛又在时聆的眼里看到了那些捉摸不透的、流动的情绪。

他的喉间就像被什么搔过,痒痒的,在时聆将要结束对视的前一秒,商行箴说:“内裤你自己付钱。”

男士内衣店就在几步远,时聆加快脚步,甩一句“知道了”。

商行箴怀疑对方在闹脾气,他觉得新鲜,徐徐跟在后面:“等一下。”

待时聆站定回头,商行箴把右手从裤兜拔出来:“东西我先拎着。”

原想跟进店里看看时聆是不是真跟他穿同码,不料经过隔壁的母婴店,商行箴就碰见了熟人。

是常打交道的锐鑫银行的行长高权,中等身材,一身工作服还未换下,但领带解了,显然是下班后直接过来的。

对方也看见他了,扬声喊了句“商董”,径直从店里走出来:“这么巧。”

店里还有个挺着孕肚的女人,商行箴有留意高权刚才用手臂护着她的后腰:“和太太一起来逛街?”

高权笑道:“是啊,她还有俩月就生了,这段时间我们一直给宝宝添置东西,买上瘾了。”

母婴店外也有陈列架,商行箴多手揉了揉婴儿装的绵软布料,玩笑道:“恭喜,到时打算请多少天假陪产?”

高权摆摆手:“看情况吧,有没有那空闲还说不定,年尾多少活儿忙呢,光是追债就伤好一番脑筋。”

商行箴不时向男士内衣店扫一眼:“那绘商哪天有资金困难,我是向你求助好,还是不求助好?”

“你我还用担心么。”高权拍拍商行箴的胳膊,“主要是有些企业变数大,我心里慌啊,就比如有个欠了……”

银行无权泄露借贷人的任何信息,所以高权没说是谁,只用手指比了个“八”字。

商行箴余光一晃,时聆从隔壁店里出来,他松开攥在手中的那截布料,侧目问:“买好了?”

时聆点头算作应答,商行箴说:“那走吧。”

正巧高权的妻子在里面喊他,临分别前两人客套了一句“有空约饭”,默契地终止了刚才的话题。

商行箴给周十五发了个消息,将手机揣回口袋时碰了碰时聆拎着的那只纸袋:“买的什么款?”

时聆问:“能有什么款?”

“可多了。”商行箴又在捉弄人,“有些款不适合你这个年龄穿,会影响发育。”

时聆掏了掏袋子,抓出最上面那盒给商行箴鉴别:“我就买的普通款。”

商行箴一看,还真是最普遍的那种男士三角裤,再一翻,标签上写着跟他同样的码数。

他递回去,对上时聆棕色的眸子,有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反正就跟昨天一样像是失了准头:“……发育得挺好的。”

回去的途中,商行箴跟孟管家知会过,等到家了晚餐刚好准备就绪。

时聆先把东西拎上楼,意外地发现他的房间发生了一些小改变,书桌旁立着台净饮机,墙角多了座崭新的琴架和谱架,遮光窗帘换成咖啡色的植绒布料,露台的花架摆上圆叶椒草和出了花的白三叶。

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孟管家仍是挂着亲和笑容在露台门后停步:“匆忙准备的,也没询问你意见,还满意不?”

时聆松开撑在膝上的手站直,说:“谢谢孟叔。”

“也不全是我的主意,也有商先生的意思。”孟管家心里补充,譬如那几盆随处可见的白三叶,“快下楼吃饭吧,晚些时候有客人过来。”

时聆以为是商行箴生意上的伙伴,没成想饭后没多久,由商行箴亲自到外面迎接进门的是他的新指导老师。

老师姓程,施淡妆留长直发,一颦一笑都很有气质,时聆听到商行箴喊她“思韵”。

商行箴刚跟她扯了几句家常就来了电话,他起身出去接听,独留程思韵和时聆在会客室里熟悉彼此。

程思韵今年三十三,当年以全优成绩毕业留校任教,出言吐词一听就能和时聆原来的老师区分出高低。

时聆坐在她对面,说不紧张是假,可当程思韵让他去掉节拍器演练一段空弦,他还是一音不差地拉下来了,将琴从肩上撤离时,他明显觉出自己的指掌间藏了湿意。

“不错,琴拿给我看看。”程思韵从时聆手里拿过琴,瞄到琴颈未消的指印,她笑了,“紧张?”

时聆嘴硬:“没有。”

“紧张也可以说出来,我会带你克服,毕竟心理素质也是得高分的关键嘛。”程思韵把琴还给他,“这把琴有没有用超过五年?”

时聆说:“六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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