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出门,周十五仍然先把时聆送去学校,离景峤中学还有几十米,趴在车窗上的时聆突然喊停:“周哥,我在这里下。”
同坐后排的商行箴眉心一跳,抬眼扫向后视镜。
反观周十五早就习惯了这个称呼,他做不了主,便问:“商先生,停不?”
商行箴道:“他跟你说话,你问我做什么。”
时聆见风使舵,马上扭过头朝商行箴耷拉眉眼,很擅长把自己摆在弱势一方:“我红笔没水了,要去买一支。”
峤中附近一条街的小店铺,卖零嘴和汽水的小卖部、装潢不怎么网红的奶茶店、时聆上次光顾过的面包铺子,普遍能满足学生的消费水平,车窗外正对着的就是个文具店。
车门碰合,时聆甩着背后的书包跑进文具店,没过两分钟便出来了,在门口的迷你娃娃机前逗留了一会儿。
确保时聆进了校门,周十五才提速驶离,商行箴觑见他握在方向盘的手还无意识地打着节拍,问:“你很高兴?”
周十五的脑筋向来跟不上车速:“啊?”
商行箴说:“都喊周哥了。”
周十五忙撇清关系:“商先生你别挖苦我了,他之前喊我叔的,我这岁数……哪当得起啊。”
商行箴笑了笑,垂眼继续浏览平板上的经济快讯,目光却在某行字定住,想起时聆似乎从未对他唤过任何称呼。
绘商顶层的办公室早早开了新风系统,秘书还没到点上班,商行箴乐得清闲,边吃早餐边翻找通讯录。
拨出电话,对面通了,商行箴问了声好:“妈,桃酥上学没?”
那头传来荆漫懒洋洋的声音,学过吊嗓子的人,说句话都像在唱曲儿,听着并不显老:“没呢,你嫂子在哄她喝粥,怎么了?周末要接她出去玩儿?”
小勺掉入碗中激起清响,桃酥不爱喝鱼片粥,趁机嚷嚷:“是不是小叔?小叔!”
接着电话被换到小女孩儿手里,七八岁的年纪,声音脆生生的:“小叔,奶奶说你这周带我去野餐。”
“你就扯吧,”商行箴笑道,“你妈妈说这周带你去看牙齿。”
“那你给我打电话干嘛呀!”桃酥天马行空,“是不是想给我准备下个月的礼物?我要你家门廊的雕花柱子!”
“你怎么每个月都生日?”商行箴看看手表,直奔主题,“桃酥,把你的小狗借给小叔养几天怎么样?”
小侄女拉起警戒线:“干嘛?你连它的名字都记不住!”
商行箴担心耽误小孩子上学,不掰扯那么多:“到时候连本带利送你一只金钱龟。”
“才不要,乌龟没毛,摸着不舒服。”桃酥前一秒叫得可亲切,后一秒翻脸不认人,“妈妈喊我上学了,小叔拜拜!”
电话传出忙音,商行箴被小侄女拒绝得干巴脆,甩手将发热的手机扔到一边,头脑稍微冷却,他感觉自己被时聆那句“劳逸结合”弄得有些魔怔。
近九点时秘书上班了,给他泡了杯咖啡,将他昨晚下班前铺了满桌的资料文件归类整理,说:“商先生,您这几天来得真早。”
能不早么,时聆七点半就得到学校,连带他要比平时早一个钟出门,商行箴端起滚烫的咖啡吹了吹,说:“天气转凉了,人容易犯困,工作积极性难免下降,早点到岗也算是种鞭策吧。”
秘书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的是,那我也……”
商行箴阻止她犯傻:“你不用。”
秘书汇报完工作安排,商行箴撕下笔电上的备忘便签按桌面,另外吩咐:“在锦竹轩订个包间,我中午带温助跟沈律师吃个便饭。”
敛上几份材料,商行箴去给各部门开会了,开完回来看见温特助站在他办公室门外,手里捏着张东西。
听到脚步声,温特助抬起头:“商先生。”
“在看什么?”商行箴按开电子锁推开门,“进来说。”
温特助跟在他身后,等商行箴坐到桌前了,他才将那张攥出了温度的请柬推过去:“前两月刚上市的长汇科技搞了个冷餐会,可能是为了扩大商务交际吧,绘商也在邀请行列。”
商行箴打开请柬先看时间,这个月二十七号,他说:“没什么意思,让副总去。”
温特助早料到商行箴这种反应,所以特地过来送一趟请柬,没让颜秘书代劳:“商先生,我向主办方负责人了解了下,这家科技公司给齐晟也发了请柬。”
商行箴一挑眉,收回正欲搁下请柬的手,重又打开细细看了一遍。
具体时间、地点、可否带家属或伴侣……
他摸了本便签写下寥寥几笔,撕下来往笔电上一拍,挥手让温特助退下后,他拿起手机给周十五发了个消息:今晚我自己开车,不用来接。
周十五估计没在游车河,秒回了:那我就接那小屁孩吧!
商行箴同样秒回:也不用,我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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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老公晚安
锦竹轩跟绘商大厦就隔了条马路,从办公室下来,算上等红灯的时间也才五分钟步程,连油费都省了。
中午日头正烈,商行箴一进包间就松领带挽袖口,沈律师稍后到,温特助利落地给几人添上茶。
绘商有独立的法务部门,通常用来处理频发事件以及和公司主营业务相关性强的涉法内容,而在这些企业必需的日常法律事务工作之外,难免会碰上诉讼方面的情况,为此商行箴还特地聘请了个私人法律顾问。
双方对彼此都足够信任,沈律师不单为绘商处理经营过程中的法律风险或纠纷,有时也给商行箴提供一些非公开事件的答疑。
等上菜的空隙,温特助把绘商最近的项目拿出来跟沈律师聊了聊,商行箴在边上听着,没怎么作声。
等菜上齐,温特助把散乱的文件摞起收回公文包,袅袅香气间换上拉家常的轻松氛围。待餐盘皆空,商行箴终于把正事摆上桌面,问道:“沈律,那事儿有结果了么?”
指的是齐康年的财产继承事宜,沈律师和齐康年立遗嘱时填写的执行人是同事,能打探到一点风声:“这事现在应该不用捂着了,齐老把大部分财产都留给了他儿子。”
商行箴问:“哪个儿子?”
沈律师笑道:“能有哪个,就齐文朗,齐总€€€€哦,现在该喊齐董了,齐老生病住院那段时间,是他一直代为打理公司的事务。”
一家企业的董事长得持股至少67%才有绝对控股权,齐康年生前占有齐晟68%的股份,其余零零散散都分在几个亲戚手中。
按沈律师那说法,商行箴确认道:“齐康年把那68%都给齐文朗了?”
“如果不出现意外状况的话,是这样没错了,下周就会完成公示。”沈律师说,“还有房屋、储蓄、债权那些……商先生,你具体想了解哪一项?”
这回轮到温特助沉默,转头看向商行箴静候下文。
商行箴喝了口茶,问:“遗嘱上都有哪些人的名字?”
当然不是问立遗嘱人和执行人,沈律师说:“齐老的妻子许屏、齐文朗、他二叔三叔……”
“齐家的小儿子呢?”商行箴说,“时聆?”
沈律师话尾被截住,握在茶杯上的手指蹭了蹭杯口,像是在思考。
良久,他说:“没有他的名字。”
从饭店出来,恰逢交通灯刚刚跳转,商行箴等在红灯前,望着中央商务大街穿梭的车流。
关于遗嘱没提过时聆只言片语,其实不用问为什么,时聆是齐家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他还未成年无法办理继承手续,作为合法监护人的母亲也听闻在早年不知所踪。
“商先生,”温特助说,“听老周说你把那孩子带回赋月山庄了。”
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总习惯为小自己几岁或十几岁的人赋予一个彰显自己年长者身份的称呼,比如温特助会喊时聆“那孩子”,周十五会喊“小屁孩”,在他们眼里,时聆就是个不会构成任何威胁的人物。
商行箴不知道齐家的人是怎么称呼时聆的,但他似乎做不到这样轻飘飘的用一个代词盖过时聆的名字,不管褒义或是贬义,即使他依旧抵触时聆无法改变的、与齐康年的血缘关系。
他说不清是为什么,就是不想。
“他的嘴巴还是这么闲不住。”商行箴道。
温特助没听出责怪之意,便安心给周十五说好话:“老周懂分寸的,他搁我们跟前才这样,兴许是憋得太难受了,毕竟……”
毕竟周十五右半张脸被毁成那样,常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更遑论跟他交流。
商行箴笑了一声,温特助有眼色地闭了嘴。
商行箴承认道:“我确实把时聆带回去了。”
温特助试探地问:“为了对付齐家?”
商行箴知道对方性格文雅,算是把话说得很客气了,哪怕在背后也不会说一句他身边人的不是。
但在这件事上,商行箴有很明确的定义:“不管他在齐家的地位是贵是贱,我必须让他在中间起作用。能不能带来效益另说,反正暂时不能把他扔掉。”
话音刚落,前方交通灯亮起绿光,为他发出可通行信号。
三十多度的天气,挂在高空的圆日总像是摇摇欲坠的,就算是穿过玻璃和飞尘,阳光直直打在脸庞的每一寸还是会让人头脑发胀。
时聆感觉自己变成了强光底下的一抹摇晃的虚影,有一双手施力在他背后一推,他脚下踩空,惊叫还未冲出喉咙,下一秒他便睁开了眼。
教室上方的风扇在慢悠悠地转,拂过来的一缕吝啬的风都是热的。
闯进他梦中作怪的阳光在现实中原来也浇了他大半张桌面,时聆搓搓自己被晒得热腾腾的手臂,挪开椅子打算去洗手间淋把冷水,再洗个脸清醒清醒。
他挂着满脸水珠子从洗手间出来时,寄宿的同学也刚好午休回来,个个没睡醒似的无精打采,软绵绵地晃进各自的教室里。
一串串拖沓的步伐中混入了熟悉的人声,时聆甩着手上的水偏头一瞧,只见那仨搭着肩、挽着胳膊,从楼梯口上来了。
“时聆儿!”夏揽最先看到他。
张觉抬了抬眼皮,摆摆手算是打招呼,然后一矮身挣开夏揽搭在他肩上的胳膊,形容萎靡地晃进教室倒在课桌上。
“他病了?”时聆问。
还没到上课时间,陈敢心松开夏揽的手臂跑过来:“时聆我跟你说,就咱们四个知道€€€€”
夏揽从后边罩住陈敢心的脑袋揉了揉:“你小点声,不然成这层楼四个班都知道了。”
“哦,”陈敢心回头问夏揽,“能说吧?”
夏揽笑了:“说呗,时聆儿又不是别人。”
“对,反正咱俩不说,张觉自己也会跑去跟他说。”陈敢心搭着走廊的窗台,“时聆你知道不,张觉被挂上表白墙了。”
这事时聆知道,前天张觉给他送葡萄的时候说的,开学那天张觉因为漏写了英语作业,放学时被老师罚去操场边跑圈边背单词,不知哪个帅气的瞬间被人抓拍下来挂上表白墙了€€€€时聆平时不关注峤中的表白墙,形容词或许是张觉添油加醋为自己烙上的。
“那人搞来张觉的微信号加上了,两人聊得特别投契,时聆儿你是不知道,张觉晚上捧着手机跟对方聊到一点多,结果怎么着,”夏揽拍拍陈敢心后背,“憨宝你说。”
“张觉白天补作业困成狗了,就哄那人赶紧睡吧改天再聊,那人也真会拿捏小直男深夜幼小脆弱的心灵,说了句什么,”陈敢心拧过头冲夏揽露出甜美笑容,“老公,晚安。”
“我靠!”夏揽当时看聊天记录就这反应。
时聆朝隔壁班后门瞄进去,张觉还恹恹地趴在桌上,不像是热恋中的表现,他有点担心:“然后呢,他昨天被拐,今天被甩?”
“要真是这样就好办了!”陈敢心压低声音,“今天中午那人说午休完就来找他,张觉还纳闷儿呢,男女生宿舍楼隔那么远,多委屈人家呀,谁知道一醒来,那人就戳他们宿舍走廊外!男的!”
“男的!”夏揽做着最狰狞的表情,用最低的音量,说最惊恐的话,“把张觉吓成现在这半死不活的鸟样儿了!”
时聆有些惊讶,主要是夏揽和陈敢心语气兼表情双双渲染,也没令他把事件发展往那方向上扯,他问:“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