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冶的指尖忍不住颤了一下,转眼时看到墙角堆着一堆干枯树叶,灰尘里埋着许许多多飞蛾和其他不知名的小虫,应该是工作人员暂时清理在一旁。
胃部拧起,苏冶的身体从深处涌出一股强烈的反胃感。
“哥?”
沈萌紧张地叫了一声。
苏冶一只手捂着嘴巴,阻止呕吐的冲动,轻轻后退几步,又在后腰碰到泛黄脏乱的墙壁时一下子弹了回来。
沈萌不太能明白苏冶怎么了,但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把水递过去。
“哥,身体不舒服的话你说,我去买点胃药什么的都行,很快的。”
苏冶紧着呼吸,强迫自己把视线从那堆杂乱垃圾上挪开,“没事...没事。”
他伸手,接过沈萌递来的水。
一只手比苏冶更快地抽过矿泉水瓶,把一粒剥好的费列罗递到苏冶嘴边。
谈完话的席€€快步走到苏冶身边,扶着苏冶的后腰,声音压低,但让人很安心。
“水太冰了,喝完胃会更不舒服。你在飞机上没怎么吃东西,吃颗巧克力吧。”
席€€的手结实而温暖,慢慢拍着苏冶的后背,转头对沈萌道:“没事,他有点低血糖。”
沈萌懵懵地哦一声,知道席€€在旁边会让苏冶安心很多。
苏冶的后腰不断地传来温暖的感触,终于将他从魔怔似的状态拉回,那些裹在身上冰冷粘稠的物质慢慢褪下,让他不断回神。
苏冶抬头,张嘴,望着席€€的双眼,乖顺地含住那颗巧克力球。
巧克力的甜蜜和榛子碎的香气在舌尖漫开。
席€€双眼里有些自责,又开始不断地怀疑起苏冶接下这个剧本是否是个正确的决定。
他已经知道了苏冶的那些过去,而苏冶现在只是站在这里就已经有这样的应激反应,如果和剧情接触深了,也许会更加痛苦难受。
席€€看见苏冶的额边出了一点冷汗,漂亮的发丝黏着,像浅金色的蛛网,包裹住苏冶。
“水水,要不然€€€€”
席€€在这一瞬间,真的在想要不就算了,苏冶没有必要去接触那些让他揪心的往事,林河的事情有苏岚,有他和席袅,他们都是有手段的人,迟早会把这些事查清楚。
苏冶可以不用这样,苏冶原本可以坐在温暖的室内休息,再不济可以回流星的节目组,和安思嘉江从风、和其他的嘉宾们一起热热闹闹地拍综艺。
而不是在这里,试着去触碰灰暗的过去。
席€€开始后悔。
“没关系,我可以。”但苏冶抓住了席€€的手,微微晃了下,脸上露出一点勉强,但确实是笑容的微笑。
苏冶借着席€€的手站直,“我不会再逃了。”
席€€又剥了颗巧克力球喂给苏冶,苏冶精神恢复了些,甚至开了句玩笑。
“还没到情人节呀。”
席€€笑不出来,苏冶总是显得比其他人坚强很多。
但于私心,他不希望苏冶这么坚强,他反而希望苏冶能够松懈一些,就像那天在日内瓦湖边,脆弱又发自内心地哭一场。
“水水,其实你可以不用这样。”
“我知道。”苏冶很小声,刚才开玩笑的神情隐了下去,抬眼凝望着席€€,请求道:“你可以陪在我身边吗?”
说完,苏冶又补充了一句,更小声了,“我需要你。”
苏冶极少正面道出自己的需求,他从来内敛又隐忍。
私心得到了解放。
席€€在沈萌看不到的角度,鼻尖轻碰了下苏冶的脸颊。
“我也需要你,所以难受的时候一定要和我说,好吗?”
苏冶轻轻点头,“好。”
席€€不能呆太久,还有戏要对,塞了好大一把糖放在苏冶的大衣兜里后进了会场。
苏冶在外面眺望着。
孔文彦的要求真的很高,苏冶本来以为季茹的试镜排场就已经算很细致了,没想到孔文彦要更处女座一点,要求所有试镜演员都要换上对应的服装,并且画好妆。
这是个现实向的电影,并不是描绘五官的妆容,而是着重做出白卉身上的伤痕。
白卉是个高二学生,苏冶换了一身衣服,洗得发白的T恤,服装组非常细节,T恤领口磨出了毛边,而且松松垮垮。
苏冶沉默地挪开眼神。
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同一件衣服洗了又穿穿了又洗的状态。
下半身是一条黑色的运动裤,配一双略微开胶的回力鞋。
苏冶的脸上了一层薄薄粉底,不知道怎么调的色,让苏冶的脸白得有些发灰,非常符合“白卉”这个角色的状态。
“孔导剧组的造型师也好厉害啊。”沈萌感慨着,帮苏冶理了理袖口。
苏冶的指甲发乌,手腕画出细小瘢痕,肩膀和锁骨处也有青紫痕迹,颧骨是快要愈合的擦伤。
衣服很薄,苏冶裹着大衣,才不至于冷得打哆嗦。
“四号白卉演员就位。”里面传来工作人员的声音。
房间角落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男性,带着眼镜,神情严肃,手里捏着剧本点头。
白卉的试镜戏是孔文彦提前定好的,每个演员都一样,不存在好不好发挥的问题。
前面已经试了两位还没毕业的专业生和一位银幕新人,孔文彦把前一个演员的履历书打了个圈后压在底下,没说什么。
旁边的总监看了一眼,稍微能摸出一点孔文彦的意思。
孔文彦和季茹不同,人很严肃,话又不多,前面那两个新人带着笑进来,抬头看到后心里就怵了一半。
“孔导,感觉怎么样?”
孔文彦手指点了点剧本,声音沉着简洁,“再看看。”
总监点头,没再说话。
第四位试镜演员进来,鞠了个躬,自我介绍了一下。
孔文彦抬手,“直接开始吧。”
演员点头,立刻进入状态。
这间房是救济房最常见的一室一厅,厨房和客厅挤在一个空间,大门朝向公共过道,门旁边是个能从房内望到过道的方格窗户。
这一段戏的主要内容是白卉在家遭受父亲毒打,不肯带伤去学校,请假在家里修养了一天。
同桌谷阳担心白卉跟不上课程进度,找到班主任打听了白卉的住址,在白卉不知情的情况下想来看看白卉,顺便送笔记。
这段戏的着重点在于白卉在没有征兆的情况下,被谷阳撞到自己最难堪的模样。而谷阳又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得知了白卉经常请假的真正原因。
孔文彦主要想看白卉演员们的单人表演,因此谷阳这个角色不会露面。
咚咚咚。
门外的工作人员敲响门,代替谷阳敲门的戏份。
试镜的演员脸上露出应激般惊吓的神情,慢慢起身,走向门边。
“请问是哪位?”
“我,谷阳。”
演员听见后,身体有些僵硬,在门前站了很久都没能出声,最后才垂着头,难堪无比地重复了一句。
“谁?”
“我啊,你同桌,白卉你开开门。”
演员深呼吸一口气,走上前去,咬着牙打开门锁。
“好,可以了,就到这里。”
试镜的演员立刻抽离角色,转身鞠了个躬,“谢谢孔导。”
孔文彦边做记号边点头,总监制和演员说了几句话后,工作人员带着演员退场。
“这一位还可以,表现力很自然。”总监夸了一句。
孔文彦还是点头,没有说话。
总监心里明白了,孔文彦也觉得还可以,但也就是还可以的地步,没有太多惊喜。
张总监心里叹了口气。
孔文彦的剧本,这段戏上给演员们列出的注意点并不多,基本上除了固定台词外没有其他要求,也就是说,留给演员们可发挥的空间非常多。
前面四位演员都是内部邀来的演员,放在外面算是拔尖的。
他们的演技,不能说不好,但这一段发挥出来的东西几乎都大同小异,中规中矩,没什么新意。
基本上都是先惊讶,然后难堪。
有层次,但在场的评审们都觉得,白卉在这个情境里的表现如果是只是这样的话,就太普通了些。
不是说反应普通,而是他们的表演没能把白卉的家暴受害者背景给凸显出来。
就比如刚才那位演员的表演,这种情景下,说他的白卉只是因为家庭条件贫穷而自卑也完全说得过去。
这不是孔文彦想要的,电影想表达的中心主题完全没能带出来,情绪上更是欠缺了一大层。
“下一位吧。”
孔文彦脸上没表现出什么,但心里不住地叹气。
一共只邀了五位,而且还是挑选过的,这都没有合适的话,接着找只会更难。
“五号白卉演员请就位!”
旁边张总监递过来履历书,“苏冶,是季导推荐过来的人。”
季茹推来的人应该不会差,但孔文彦刚稍微打起精神,看到苏冶几乎一片空白的履历书后,期待值立刻掉了下去。
经验太少了,前面身经百战的专业演员都未必能演好,这个恐怕更够呛。
季茹也是,年纪大了,开始迎合市场推崇起偶像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