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冶对他的话没有反应,只是依旧很警惕地看着医生,双腿蜷了起来,两只手藏在大腿和小腹之间。
席€€不气馁地又叫了句,“苏冶?”
苏冶还是没有反应。
不是听不到席€€的声音,而是对席€€喊出的名字没有反应。
席€€没有再出声,他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病房陷入一种死寂般的沉默,空气厚重湿沉,慢慢压在席€€的心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直到一道女声响起,打破了这片令人揪心的沉默。
苏韵手指死死抓着沙发扶手,轻飘飘出声。
“顾治?”
苏冶的双眼立刻有了反应。
席€€的舌尖灼得发苦。
病床上的苏冶循着声音转过头去,视线越过席€€和艾德蒙,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苏韵。
苏冶眼里亮晶晶的眼神明显犹豫地顿了一下。
“......妈妈?”
是妈妈吗?
是妈妈,但妈妈为什么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虽然看起来仍旧很柔美,但漂亮的长发失去了很多光泽,眼睛凹陷了一些,说话的时候能看到一点浅浅的法令纹。
而且眼神看起来十分劳累疲惫。
苏冶觉得自己的大脑混沌一片,什么都理不清。
“妈妈,你怎么了?”
“...我的小冶。”
苏韵的手指松开,掩住脸,整个人颤抖不止,因为苏冶的反应而低声哀恸地哭了起来。
艾德蒙轻声安慰着她。
医生当机立断,建议所有人暂时给苏冶留一会儿独处的空间,顺便趁这个时间给出苏冶的初步诊断判断。
“他有非常严重的创伤应激障碍,也就是我们常说的PTSD,家属们之前应该是有感觉到的。”
席€€后腰抵着墙,点了点头。
他看得出来,苏冶有些时候面对一些特定情形时会有非常反常的举动。
光是席€€见过的,娃综上一次,季茹剧组里一次,昨天被下黑手一次。
苏岚的包咚地一声掉在了地上,面色苍白。
“可...小冶的PTSD这么严重吗?”
苏冶平时坚韧又温柔,哪怕遭遇网暴,虽然内心消极,但也算能够泰然处之。
他明明是个非常坚强又勇敢的孩子。
“嗯。”医生低头划了下病案本,“他的PTSD非常严重,严重到会诱发哮喘的地步。”
苏岚喃喃自语,“我以为...我以为他的哮喘是病理性的...”
“据我们判断,他的哮喘应该是心因性。女士,他第一次哮喘发作是什么时候?”
苏岚下意识看了眼席€€,“小冶第一次...20岁退团那年。”
席€€的手指无声地死死攥紧。
医生摇头,“应该不是,检查报告反映出他幼年时期就存在呼吸道上的问题,恐怕是和幼年导致他PTSD的事故有关。”
不需要多说,在场的人都明白究竟是哪场事故。
是席€€昨晚刚看过的那个新闻视频。
“还有。”医生的话像一把审判之剑,重重砸在每一个人的头上,“他身体上的问题不止这些。”
席€€必须很用力地抵着墙壁,才能控制自己情绪安稳。
“还有其他问题?”
医生点点头,叹了口气,似乎在为苏冶波折的人生而感慨。
“苏先生幼年头部受过伤,对吧?”
苏岚点点头,“那时候是确诊了脑震荡,但€€€€”
医生摇头,“那个伤很严重,严重到影响了他的大脑。”
席€€强迫自己冷静,“医生,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不是平时说话做事会比较迷糊,经常爱忘事,健忘的毛病比较严重?”
席€€的指尖将掌心攥出了血。
“我以为...”旁边的沈萌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我以为那是苏冶哥的性格原因...”
她还偷偷调侃过苏冶是笨蛋美人。
“不是的。”医生无声摇头,“这是病理性原因,而且PTSD加重了他健忘的问题,恐怕偶尔还会导致他幻听,幻视。”
苏岚猛地瘫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捂着嘴巴,泣不成声。
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到苏冶的病房的。
因为苏冶的病情,来访者在医生的建议下暂时离开。苏韵的身体不好,暂时在顶层的会客区休息。
只剩下席€€一人。
病房门没有关严,席€€停留在门口,隔着门缝望着里面。
苏冶坐在床上,一些动作还保留着原有的习惯,双手交握搁在腿上。
他很安静,身体微微半侧过去,一直在看着窗外。
窗外大雪纷飞,不再是初冬时的细雪,而是鹅毛般的大雪,很像他们之前在日内瓦过圣诞时的那场雪。
苏冶就那样一直望着雪。
席€€则一直望着苏冶。
现在的你在想什么呢?
席€€无声地看着苏冶黑色微长的短发。
七岁的苏冶,下雪的时候过得开心吗?会出去和其他小孩子一起玩雪吗?玩完后会回到家里吃上热乎乎的一顿饭吗?
会想到未来吗,会猜到将来遇见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男生,在日内瓦的大雪和圣诞钟声中相拥而舞吗?
答案已经出现在病房内,在席€€眼前。
七岁的苏冶,只是坐在病床上,安静无比,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的雪花。
席€€捏着门把手,迟迟无法动弹,后背微躬,肩膀慢慢塌下来。
我以为只有我变成了小孩。
怎么连你也变成小孩了呢?
那张俊美的脸上,五官不受本人的控制,露出一种很难看的笑容。
席€€轻轻推门。
苏冶立刻回神,小声地“啊”了一声,又有些不知所措。
“你、你好,医生告诉我了...”
席€€坐在床边,和苏冶挨得很近,声音很温柔。
“嗯,告诉你什么了?”
苏冶小声嗫嚅,带着一点不可置信。
“她说我今年已经二十五了,刚才有个一直在哭的姐...女孩子,是我的助理;短发的女性是我的小姨,还有我妈妈...她说我妈妈已经四十四了。”
苏冶的手指绞着,焦急不已,“怎么会这样呢,我都不记得了。”
席€€轻柔地掰开苏冶绞起的手指,“没关系的,不要急,只要你想,你就会记起来。”
医生给了席€€一些建议。
苏冶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是因为心理刺激过大,对现实产生极度的抵触情绪,才导致他忘记了这一切。
医生说,这是苏冶自己的选择。
苏冶痛苦不堪,所以把所有东西都锁进了大脑的最深处,避开那些让他崩溃的事情,变成无知无觉的小孩。
旁人可以试着进行引导,但最终,要靠苏冶自己才能走出来。
只有苏冶愿意主动去触碰过去,那些记忆才会再度敞开。
医生说苏冶太痛苦了,痛苦已经压过快乐,让他无法分辨,所以他选择直接把一切都封锁起来。
苏冶似乎在犹豫着什么,然后鼓起勇气出声。
“你是不是知道很多我的事?”
席€€慢慢笑起来,“嗯,我知道很多很多你的事,他们知道的,他们不知道的,我全都知道。”
“怪不得...”苏冶小声喃喃。
“刚才有两个哥哥€€€€”苏冶话说一半,反应了一下才改口,“不是,两个男生,说他们和我是很好的朋友。”
“嗯,然后呢?”
“然、然后...”苏冶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席€€,又快速垂下眼,“医生和我说了很多人的事,但没有提到你。”
“嗯。”席€€温柔地跟腔。
“我就,我就在想,那我的好朋友们说不定会知道。”
苏冶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耳根,抿了下唇。
“但是他们的表情很奇怪,叫江从风的男生看起来好像很不高兴,叫安思嘉的男生不知道该怎么和我说的样子...他和我说,我自己问你会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