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冶脸上的情绪逐渐由焦躁转变为紧张,紧张转变为困惑,最后一脸茫然,身边堆了许许多多东西,他像是被圣诞老人的袋子砸中了脑袋。
他们说出的词句各不相同,但最终都在毫无保留地向苏冶表达同一个意思。
表达他们的爱意。
观众们都走了,给苏冶留下了足够的空间。
席€€一直陪在他身旁。
“水水,你看,大家都很喜欢你。”
苏冶声音含糊又混乱,整个人往后缩,“我不记得,我€€€€”
他的手腕被席€€轻轻抓住。
席€€并肩坐在他身边,和他一起靠着钢琴腿,轻轻出声。
“那水水,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苏冶并不出声。
说过什么?
苏冶垂下眼,细长眼尾隐没在云翳般的睫毛下,避开了席€€的眼神。
苏冶觉得自己不能多看,只要多看一眼,那些隐藏在心里的,收在情绪深处的,锁在脑海最底层的,全部会化作蝴蝶,冲破那层薄薄的茧飞出来。
然后死在烈阳之下。
席€€安静地仰着头,脖颈抵着琴腿,是很难得的柔软的模样,甚至有些脆弱。
以前的他脸上不会出现这种表情,后来的他更不会出现这样的软弱缝隙。
席€€仰着头,看着垂下眼神的苏冶,心脏就像是被狠狠挠了一下。
不疼,但让他难以呼吸。
像是共感了苏冶的伤病。
“水水,我真的很喜欢你。”
不管是在阳光下的第一眼,还是递给苏冶矿泉水的时候,或者是那晚迷乱又朦胧的灯光下,他的心一直在持续跳动着,从来没有意外。
他掩饰着那颗跳动的心,在升温的氛围下,借着五光十色的镭射光线,一点一点把自己心中的线拉扯了出来,带着看起来恣意又漫不经心的笑容递给苏冶,希望苏冶能伸出手来接住。
接住他的心。
苏冶接住了,可那时席€€在狂乱的喜悦中,从没有察觉到苏冶那双手有多脆弱,多小心翼翼,带着深深隐藏在温柔下的受宠若惊,手忙脚乱地想揣进自己的胸口。
“我真的很喜欢你。”
席€€像是拔下了什么闸口,一句又一句重复着这句话。
医生说,苏冶抛下了一切,去了很远的地方,把自己关了起来,也许再也无法回来。
他们终于在这一瞬间达到了无比相似的匹配度。
一样的脆弱,一样的小心翼翼。
苏冶第一次在席€€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我真的很喜欢你。”
“所以不要走,好不好?”
“水水,你别走。”
在苏冶的记忆里,席€€从来没有这样一遍又一遍地执着于一句轻言细语,宛若梦呓。
这些话传入苏冶耳朵里的那一瞬间,苏冶已经不可控制地睁大双眼。
他好像还是第一次这样屏住呼吸,努力睁着眼睛,越过刺眼眩目的光线,直视着他的太阳。
曾经属于他的太阳。
苏冶在本该炎热的太阳里,看到一丝不该出现的水痕。
衬着席€€微红的眼角,微光轻闪。
那些眼泪一滴一滴地顺着席€€的脸滑落,坠在地上,让席€€看起来既狼狈,又软弱。
不想苏冶忘了这一切。
不想苏冶忘记他。
糖落了一地,沾染上泪水,看起来闪闪发光,折射进苏冶的眼睛。
苏冶终于发出一点动静。
他靠近席€€,拉了拉席€€的手。
席€€终于看见苏冶的脸上流露出温柔又难过的神情,是只属于二十五岁的苏冶,而且只会在面对席€€时才会露出的表情。
“席€€。”
二十五岁的苏冶开口,但却说出了七岁幼童才会有的犹豫小心的乞求。
“你的糖,可以分我一颗吗?”
席€€的手动起来,伸进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大把糖,放到苏冶的手中,怀中,兜里。
“给你,我的糖都给你。”
席€€肩膀颤抖着躬起,小心翼翼把苏冶抱在怀里。
他不知道苏冶有没有想起来,但他有太多想说的话,一句一句地说给苏冶听。
“我想给你很多很多的爱。”
“我想把我有的全部给你。”
“水水,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你值得他们喜欢。”
苏冶一开始安静地埋头靠在席€€怀里,但随着席€€的说话声,席€€感觉到怀里的人也颤抖起来。
但不是因为病情发作的颤抖。
因为席€€终于听见了一丝苏冶压抑的哭声。
苏冶一开始忍着,嘴里死死咬着席€€的大衣领口,但那些盘根错节在心里的情绪越来越多,随着席€€的声音,一发不可收拾。
“我没有...做那些事...”
哭声压抑不住,一瞬决堤。
苏冶终于仰面号嚎大哭起来,崩溃的哭声冲出喉咙,哭得声嘶力竭,仿佛要把这些年的委屈尽数吐出。
泪水斑驳,无穷无尽,布满苏冶那张漂亮,但此刻一塌糊涂的面孔。
席€€紧紧抱着他,听着苏冶已经到了哭嚎程度的声音。
“我没有抛下你们...我不是为了违约金恶意退团......”
苏冶哭得像个孩童,哭声尖锐响亮,漂亮的脸因为哭号而涨红,脖颈高扬着,要席€€揽着他的背才不至于仰倒过去。
“我后悔了,一签下合约我就后悔了。”
“我想回来找你,可是他们不让,连偷偷看你一眼都不行。”
“我从来没见过他,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谁。”
“我不是白眼狼,我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嫌弃他们,躲着他们不见。”
“明明是他们从来没有在乎过我,为什么现在才提起,为什么要把我说成这样。”
苏冶像是要哭出身体里的所有水分,泪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领口,再流进席€€扶着他后颈的手心里,滚烫无比。
他仿佛真的变成了席€€口中的“水水”。
“凭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我也想站在舞台上,想和你们一起,想听粉丝喊我的名字。”
“我不想被骂,不要再骂我了。”
哭到最后,苏冶好不容易恢复一点的嗓子再次变得嘶哑无比,但席€€并没有拦他,而是任由苏冶崩溃大哭,安静地把苏冶说的所有话记在心里。
“我好累。”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席€€,我好累,我真的好累。”
苏冶哭到喘不过气,席€€扶着他吸了好几口气雾剂,然后慢慢地对苏冶说话。
“水水,你没做错什么。”
“我陪着你,有什么委屈你都告诉我。”
“不用陪笑,想哭就哭。”
席€€将头埋在苏冶的脖颈上,感受着苏冶的呼吸,感受着苏冶大哭时的脉搏。
“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
病房内安静无比,医生为苏冶做完监测后退出,转身撞上一堆人焦急的目光。
“没有异常,但是哭得太狠了,有点缺氧,哮喘复发,外加嗓子可能要再养几天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苏岚一下子坐了下来。
医生推了推眼镜,“让他再整理一会儿情绪再会客吧。”
安思嘉和江从风对视一眼,点头,“好,谢谢医生。”
病房里,苏冶半靠在床上,望着一旁为他削苹果的席€€。
席€€的手很巧,苏冶曾经悄悄奇怪过,一个富家子弟怎么这么会做家务活。
苹果被削成苏冶在动漫里才看到过的兔子形状,一颗一颗摆在盘里。
他的意识还是有些混乱,但已经想起了过去的事,只是仍旧和幼年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导致他有些瞬间会恍惚,分不清自己到底叫顾治,还是苏冶。
“水水,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