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越退后两步转身,踩着地上细碎的瓷粒走出了房间。
还未下楼就听见乐乐高声说个不停,“表嫂,我元宵后才开学呢,你就在这儿住几天吧。”
褚越放轻脚步下楼,停在走廊转角处没往前走,听见宋思阳温声说:“我听你表哥的。”
“表哥是什么独裁者吗?”乐乐哼声,“不管他,就说你,你想不想陪我,表嫂.....”
少年拉长了尾音撒娇。
褚越不自觉地连呼吸都放缓了,顷刻,宋思阳细若蚊呐地回,“想。”
当真是轻不可闻的一个字,像是怕被谁偷听到似的。
他敢跟你说真话吗€€€€
宋思阳又压低声音道:“不过还是得看你表哥的意思.....”
乐乐蹦起来,“我去找表哥,我跟他说!”
宋思阳急得攥住要走的少年,“你别......”
褚越从转角处走了出来。
谈话声断了一瞬,宋思阳松开乐乐,有些仓惶地站起身,看着他,道:“要走了吗?”
乐乐见了褚越就像老鼠见了猫,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气焰。
他正想开口跟褚越言明宋思阳想在这儿住,却又模糊地感觉自己这样做可能会害了他喜欢的表嫂,犹豫半天,只是不大高兴地努努嘴。
褚越面色如水,上前牵着宋思阳的手,收得很紧,仿佛一松开宋思阳就会逃走似的。
宋思阳乖乖被他牵出大门,帮佣替他们拎上两个小巧的行李箱。
乐乐依依不舍地送他们,嘴里嘀咕着,“表嫂,放假我去找你玩儿好吗?”
宋思阳坐到车里去,渴望地看向褚越。
褚越被他这么一眼瞧得心口发紧,低声说:“你做主就行。”
宋思阳惊喜不已,以前褚越是绝不会让他人踏足别墅的,他朝乐乐笑道:“那我等你来找我。”
能多一个人陪伴他,他自然欢欣。
褚越目不转睛地看着宋思阳的笑脸,那么璀璨、明媚,像是冬日的朝阳,温暖而柔和。这个过年,宋思阳似乎这样笑了很多次。
车子启动,缓缓朝前开。
宋思阳半个脑袋探出去跟乐乐挥手告别,直到看不见了才坐直了。
离别真是让人难过的事情,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宋思阳回味着在姚家的这短短十天,唇角的弧度一直弯弯扬着,又忍不住朝褚越笑了笑。
可是热闹褪去只剩下无边的冷清,这样强烈的反差让他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宋思阳又开始垂着脑袋无聊地绞着手指玩儿,思索别墅温室的花没有人照顾不知道会不会枯萎.....
他黯然神伤的模样像是一根根钢针一点点往褚越眼里钻。
“掉头。”
清冷的声线陡然在车厢里响起。
宋思阳不知就里,问:“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褚越看着神色茫然的宋思阳,竟一时无法回答对方的问题€€€€他把宋思阳的笑容落下了。
车子去而复返,重新停在了姚家的别墅门口。
褚越下车,将后备箱的行李拎出来,宋思阳冥迷地站在一旁。
乐乐听见声音从屋内跑出来,一见二人也困惑道:“怎么了表哥?”
褚越把行李箱的拉杆塞到宋思阳的手里,抿了抿唇,声音是经过许久挣扎后的紧绷,“外婆想你陪她住一段时间。”
宋思阳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褚越揉揉他温热的脸颊,“你暂时留在这儿,过阵子我们再回去?”
宋思阳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松怔地盯着褚越。
乐乐最先反应过来,高兴地拉住宋思阳的手,“表嫂,你听见没有,表哥让你在这儿住!”
许是怕褚越反悔,少年拽着他往里走,“快进去吧,奶奶一定很高兴。”
他被半拉半推地带到大门,回头看向褚越。
对方身姿如松地站在半融的雪地里,漆黑的眼底蕴藏着沉甸甸的风雨。
褚越就这样不舍地目送着宋思阳远离他的视线,他条件反射地往前迈出一步,又硬生生地止住。
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很想改变主意将宋思阳重新攥在掌心带回去藏起来。
但还未等他有所动作,宋思阳便眼眸灿亮地朝他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容。
于是春天与暖日一齐到来,穿透厚厚的阴霾,刹那,云消雨霁,天清风朗。
褚越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将念想收笼,抬头望天。
雾里有长阳。
作者有话说:
褚少:老婆不敢对我说真话555我真该死啊
第59章
姚家用来过年的别墅与褚氏总部隔了一百来公里的路程,褚越无法来回跑,将宋思阳留在姚家就代表着两人无法天天见面。
姚家夫妇也逐渐忙碌起来,年初十率先搬回了市区的房子住,别墅就剩下祖孙二人以及两个帮佣,显得有些清寂。
老太太的作息十分规律,近年来开始礼佛,闲暇时间都耗在特地用来念经的佛室里,宋思阳除了三餐外不常见她。
姚隐是个好动的,前两天带着宋思阳在院子里疯玩,把褚越明令禁止的烟花炮竹全放了个遍,到了年十二约着朋友开始往外跑。
他撺掇着宋思阳和他一块儿出门,但宋思阳骨子里还是无法习惯热闹的地方,再加上都是群半大的小孩,便也就婉拒了。
每天晚上八点,宋思阳会守在别墅的座机前等待褚越雷打不动的电话,在通话里跟对方汇报自己一日的行程。
只是离别几天,他就疯狂地想念褚越,宋思阳跟外界错开太长时间,尽管得了短暂的自由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有社交活动。
姚隐前天知道宋思阳没有手机时惊讶得险些掉了下巴,反反复复询问他原因,被一个小孩这样追着问,他答不上来,有点儿难堪。幸而姚隐虽大大咧咧却并非没有心眼,见宋思阳支支吾吾也就错开话题。
宋思阳的手机名存实亡,他的每个通讯页面都一片空白,长久的失联让从前有来往的朋友都不再给他来信,最近的一条信息是年前施源给他发了简单的四个字“新年快乐”。
施源也意识到他的通讯软件并不是他在管,除了逢年过节会有祝福短信,其余的时间并未与他联系€€€€宋思阳亦不想给对方惹麻烦,不会在褚越面前主动提起从前的人与事。
他再遇褚越多久,便与外界隔绝多久。
像庄园别墅的温室里一株被精心呵护的植物,不缺水分与营养,不必担忧风雨的侵袭,可任凭他攒足了劲头,也无法窥见外头绚丽多彩的霓虹,感知不到温润潮湿的朝雾。
透明的玻璃房外是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
而天外的天,是褚越。
宋思阳结束今日份与褚越的通话,对方仍不太放心他,听闻他这几日都待在家中没有出去才平缓道:“过几日我去接你。”
他轻声说好,心中却很矛盾。
一方面想到要回别墅很是安心,一方面又有些舍不得在姚家的日子。
长久的软禁生活让他也开始迷茫,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身后的脚步声将宋思阳从混沌里拉扯出来,他回头见是何明慧,连忙起身唤声外婆。
老太太手上圈着串圆润的紫檀佛珠,八十岁了,眼睛却没有半分浑浊。
她带点怜爱和同情看着宋思阳,半晌,定定道:“你跟我来。”
宋思阳跟着老太太去了房间,拘谨地站着等对方发话。
何明慧从柜子里找出一本厚厚的相册,坐到沙发上去,戴上了老花镜,朝他招手,“过来坐,给你瞧瞧小时候的褚越。”
宋思阳闻言既惊喜又好奇地坐在了老太太身边。
布满褶皱的手翻开相册,一张张照片呈现在宋思阳眼前。
褚越几岁时就爱板着脸,连照相都没什么笑意,粉雕玉琢的一个小人儿,漂亮得像个瓷娃娃。
老太太指着照片,“这是小越四岁时照的,当时大家都打趣他长得像个小姑娘,把他气坏了,怎么哄都没用。”
宋思阳想着那个画面,笑意盈盈。
相册翻过一页,他见到了褚越被一个霞姿月韵的女人抱在怀里,还未等他发问,老太太主动道:“小越的母亲,我的小女儿姚云.....”
苍老的手轻柔地在姚云的面庞上抚摸着,老太太语气怀念,“这时小越才五岁,这之后没多久,他母亲就离开了。”
宋思阳的一颗心揪了起来。
“小越长得更像他母亲,走到哪儿人人都要夸一声漂亮,但我很痛心,他的性格没能随了小云。”
老太太将相册搁置在桌面上,感慨道:“褚明诚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我也不得不承认,小越有些特质继承了他父亲,偏执、顽固、强势,他自个儿可能也不清楚,他越是不想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就越是走了极端。”
宋思阳沉默着,褚越说一不二、独行独断的性格他是感受最深的人。
“思阳,”老太太握住他的手,目光稳静,“你知道我气你什么?”
宋思阳细细思索,忐忑道:“我和褚先生让褚越发病了......”
“我还没老糊涂到那份上,”何明慧轻轻地拍了下他的手掌又重重握住,“我气你太纵着小越了。”
宋思阳不太明白地看着她。
何明慧指指他,“小越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这样是害了自己也害了他。”
“可是.....”
“他拿他的病说事了?”老太太眼明心亮,“他倒是晓得大家怕什么。”
宋思阳咬了咬唇。
“你老老实实告诉外婆,你当真愿意被他关一辈子,哪儿也不去,跟谁都不往来,就围着他打转过活,他是快意了,你呢,你高兴吗?”
宋思阳呼吸稍急,“我,只要褚越好.....”
他在何明慧如镜的目光里喉咙微哽,说不下去了。
“我给你做主,就明儿个,让司机送你出去,你有想去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