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裴铎刻意说的那句‘原来是公狐狸’不过是想逗他炸毛罢了,林织不打算上钩。
在对方的计划之内再给一下计划之外的反应,可以很有效的引起对方的趣味。
身为同类,林织知道裴铎会被这种趣味吸引,毕竟他当初就是这么被明遥吸引的,唔,宋嘉竹也会这样。
裴铎并不知道在他身侧趴着被他抚摸的小狐狸此刻脑袋里正在想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狐狸的软毛。
这种重复的动作似乎并不会让人厌倦,反而有种上瘾感。
在这种注意下,裴铎发现紫狐的安神术法似乎是阶段性的,隔一段时间他就需要再施法一次,不过从他越来越疲惫的姿态来看,这样持续性的消耗也让他有些吃不消。
这个满月之夜,并没有以往难熬。
月如银盘,在稀薄云层之下,显得格外的庞大,甚至让人隐隐有种要从天边倾落之感。
画舫的灯如星,铺在宽阔的内江江面上。
七月炎夏,画舫的娇娘们叠穿着薄纱,挥舞的帕子投出阵阵香风,让往来的宾客都酥了半边身子。
几辆小型的花船尚且欢声笑语不断,何况是江面最大的画舫之上,上有楼阁,丝竹管弦之声不绝。
百心的腰牌随着她的动作在空气中晃出弧度,她今日做的男装打扮英气十足,站在船的侧翼,神色有些困惑。
她拿出了手上的银盘,银盘指针转动了几瞬,便不再动弹。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将银盘收了起来。
“小公子怎么只身站在这儿,要不要去屋内听奴家吹首曲子?”
粉衣姑娘娇俏地靠在一旁,对着百心笑脸盈盈。
百心压低声音问:“这船上有一位名叫杭婉儿的姑娘?”
这妓子脸色一变,有些不大高兴地甩了甩帕子。
“公子难道不知你要找的那杭婉儿不过是个臭书生的臆想,咱们这么多船上可从未有过这个人,哼,倒是有许多投机取巧的贱皮子改了这个名儿,被妈妈好生训斥,如今倒是有花魁娘子叫这个名儿,人家早就约满了,寻常人可见不上她的面,况且也没见从她屋子出来的男人天赋卓绝中了状元呢。”
粉娇娘眉眼笑意流转,对着百心笑道:“公子不若去我那儿听曲,公子要是愿意,我做公子一人的杭婉儿也未尝不可。”
百心有些招架不住,摇头走了。
次日,有具尸体从内江被捞了出来。
“家住平在坊,是个秀才,这已经是内江三月内捞出的第十个读书人。”
裴府内,百心低着头向裴铎汇报。
最开始让镇妖司注意到这件事的并非是死者,而是京城里流传开的关于名妓杭婉儿的故事。
因为人之信念可催生灵物,越多人相信一样事物的存在,那么它极有可能就被催生。
杭婉儿的故事,是一个落榜的书生所写。
说有这么一个名叫杭婉儿的女子,才情双绝,文气斐然,可惜因为家道中落,所以辗转风尘。
她十分钟情于有才的书生,若是真的有才气的人,她宁愿不要金银,也要与他们促膝长谈,但要是发现此人没有真才实学,她便会于夜半挑灯,请人离开。
主角是个进京赶考的书生,便于一日夜里遇见了杭婉儿,同她谈论诗词歌赋,理想抱负,主角自觉遇上了红颜知己,和她越聊越投入,夜半,杭婉儿问他,若是此番高中状元,可愿为她赎身,她愿日日为他红袖添香。
主角哪敢夸大,只说人才济济,不敢断言,杭婉儿却说郎君定能高中。
次日考试,书生仿佛被仙人点过一般,妙思频出,最后果然中了状元,将杭婉儿娶回了家。
真是个俗套的臆想故事,趴在裴铎手边的林织心想。
“这篇故事写完不久后,因当时放榜落考者众,倒是流传了一阵,不过是书生们的苦涩慰藉,可后来有人说自己真的遇见了杭婉儿,只是肚内墨水不多被杭婉儿在夜半请了出来,他还特地描述了杭婉儿是如何同书中那般国色天香引人怜爱。”
“说自己遇见杭婉儿的人越来越多,不久后第一名死者出现,他临走前是和友人约了去寻杭婉儿,此事本在府衙内追查他是否被陷害,可友人说他们本一同在画舫里,死者是忽然不见的。”
“这件事便由镇妖司两个小队员去原地查探是否有妖鬼之气,但什么也没有,因此此案以失足坠江结案。”
“同月,内江又捞出了个死者,也是读书人,也是玩笑去寻杭婉儿,同样的莫名失踪第二日被发现溺亡。”
“府衙那边将案件转了过来,镇妖司小队长去死者家中以及附近,同样未曾找到妖鬼的痕迹,写故事的书生早已经回了老家,那边的玄使没在他身上发现异常。”
“次月……”
“……至今,已有十人,昨日满月,我在内江边细细巡查,银盘指路但未有效转动,属下无能,未能找到那邪物的踪迹。“
百心有些羞愧地低头,镇妖司主司之下有十六玄使镇守大越各处,她乃驻京城的玄使,竟然在自己的地界,让妖物公然害了人,只能请主司大人亲自动手查探这到底是人作怪还是妖作怪。
“知道了。”
裴铎颔首,看着百心将档案放下后退了出去。
他将趴在桌上的林织抱在了怀里,梳理着他的毛发问:“小狐狸,你怎么想?”
“那些人如果都是淹死没缺什么的话,不太像妖做的。”
林织倒没说太多,只说了自己了解的部分。
一般妖害人,都是为了吃人,或者难以自控伤人,只是把人淹死,不像他们的作风,而且京城是镇妖司的大本营,郊外还有寺庙和道观,一般不会有妖来这里搞这么明显的动作,何况百心都没发现妖气。
“但如果是人做的话,干嘛要和书生过不去,那些人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吧。”
林织甩了甩尾巴,表示他只是个小狐狸,这些事情小狐狸又怎么会懂呢。
“是或不是,今晚去瞧瞧就知道了。”
林织仰起脑袋:“她昨晚才害了人,今晚还敢出现吗?”
“诞生于故事与幻想中还未完全成气候的灵邪之物,如无根之萍,无人驱使,依照本能行事,哪里在意什么规律。”
裴铎放下了手上的档案,顺着小狐狸的动作挠了挠他的下巴。
他经历的妖邪众多,也几乎阅遍镇妖司的档案,自然能从以前发生过的事情获得经验,看出其中的端倪。
林织愕然:“你知道答案还问我?”
“其实我是想问你打算怎么吞了她,是让我直接塞入你的体内,还是将她撕碎了化为灵气注入你的身体里?这类精怪,你们妖怪应当能食,我处理过后,她的业果不会转移到你的身上。”
给人温和之意的青年在话语间随意决定了还未蒙面的精怪的生死,浅棕色的眼眸透着诸事平淡的光芒。
裴铎轻叹:“小狐狸,你现在太弱了,凭这半颗心,要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做到交易里你能为我做的事。”
林织心想来了这个男人又想让他感动然后誓死追随了,明明是想试试他恢复施的安神术会不会更强一些。
他读裴铎的心就像是在读自己的心,很快做出了应对。
“大人喜欢怎么喂就怎么喂,我不挑。”
小狐狸躺平,表示自己都可以。
第60章 权宦的狐狸妖宠
“说是要寻仇, 我瞧你是半点都不急,当初交易的时候我没有许诺时间,若是拖个十年八年, 你也等着住?”
裴铎还真没见过这样人或者说妖,若是寻常妖物被拿了半颗心,要么是彻底龟缩进山要么便不死不休, 哪怕是人类被夺走了重要之物,都要心心念念不得好眠。
可这只小狐狸却有种悠然感, 半点没有命悬一线过分孱弱会随时死掉的紧张感,他要是把灵赏给其他驱役的妖仆或者结契的妖物, 他们早就千恩万谢迫不及待变得更强了。
裴铎看着懒懒散散的紫狐, 重重地揉了揉他绵软的肚子。
或许贪图享乐就是狐族的共性?
“十年八年?这么快吗?”
林织颇有些惊喜地回答, 蓬松的狐狸尾巴缠着裴铎的手腕,像是紫色的手环。
裴铎有些匪夷所思地看着林织,纵然是他, 也没想到林织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出他猜不到的答案。
原来林织一早就做好了要等上几十年的准备?
裴铎觉得荒诞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十分合理,对于人类而言,妖的寿命太过漫长,这只狐狸修炼了百年仍然在少年期, 十年于他而言,哪里又长呢?
不像人类, 十年幼童就长成了青年,过二十年便是而立之年,活不到百岁的大有人在, 七八十岁便已是腐朽之木, 半截入土。
裴铎自认善悉人心, 却总没猜到这小狐狸脑袋里想的都是什么东西, 忘了妖始终是妖,和人不同。
“你似乎并不恨那些人,半颗心在别人身上,倒也悠哉。”
裴铎点了点林织的心口,他没有再说时间的问题,他不需要十年八年那么长,但也需要一年半载的准备时间。
他不好只身去乌城取狐心,根据他的了解以及小狐狸说的事情,证明了乌城内妖物较多,贸然前去容易出事,何况他有收复乌城之心,如果要打仗,就更要好好准备,以免内忧外患。
“恨也没用,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我现在也抢不回来,等我实力恢复了,我肯定要吞了那只翠鸟,竟然骗我,”林织亮出了爪子,在虚空中抓了两下,声音又有些低落地说,“现在么,只能以养伤修炼为主。”
“不过现在有大人在身边,我相信大人一定能做到,如果镇妖司的主司大人都不能帮我抢回来,那我还是给人做狐裘去吧。”
小狐狸的眼睛滴溜溜转,哀叹中又透着些狡黠。
裴铎哪能看不出来小狐狸是在吹捧他,要是他没能完成这件事,他肯定跑得比谁都快,还能留在原地等着被人生吞活剥?
裴铎神色温和道:“放心,你这皮毛就算做成狐裘,也一定是最抢手的奇珍。”
见小狐狸吃瘪说不出话,裴铎轻叹了一声,抚着狐狸的软毛,浅棕色的眼里一片幽深。
“别担心,你是我养的第一只妖宠,又如此可爱有趣,我一定念着你,不会叫旁人将你伤了去。”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走到了无路可走的那一步,小狐狸心不诚又不老实,他会亲自剥了他的皮,绝不假借他人之手。
裴铎隽秀的面庞上带着让人觉得平和的寂静,像是无垠的星空,繁复神秘,苍白的指尖沿着狐狸的脊柱轻抚,像是爱怜。
林织感觉到了那种冷意,仿佛在脊背上抚摸的不是人手,而是锋利的刀。
这种危机让他的身体做出了本能的应对,让肌肉都呈现过分僵硬的姿态。
裴铎的眉峰微挑,没想到心大的狐狸竟然能察觉到那种微妙,不愧是比人类敏锐的妖物,能够嗅闻到危险的气息。
“多谢大人。”
少年的声音即软又绵,清脆婉转。
裴铎感觉到一阵妖力的轻微波动,怀里狐狸的身躯又忽地放松了下来。
林织竟然将安神的术法释放在了他自己身上,裴铎忍不住低笑,有意思,可太有意思了。
他将小狐狸举到了自己跟前,狐妖似乎有些迷茫,尾巴在半空中微晃,一双紫色的狐狸眼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
阳光下,狐狸油亮的皮毛似乎在发光,腹部那不甚明显的淡淡的红色纹路也变得清晰了些。
再往下看,裴铎便瞧见了狐狸在皮毛下的微微凸起以及一对圆润的小铃铛。
裴铎没再逗他,将狐狸抱在了怀里,轻揉着他的脊背,问道:“想进皇宫里看看吗?”
林织一对爪爪搭在裴铎的肩上,闻言有些好奇地问:“里面有什么好玩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