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前人也未必能尽信,于他而言这个人不过是又一条岔路,但他总归要下决断。
“你需要快点考虑了,不久后那些人就要发现我的存在,一旦被发现我来过,恐怕你这小院就要密不透风,别说蝴蝶,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了。”
林织提醒道,按照他的实力,目前还没办法对上那么多武林高手。
何况他是蛊师,在他人的主场正面对敌会有些吃亏。
戚禾没动,那双无神的眼睛里浮着一层极淡的水雾,却没有落下眼泪。
他的拳头攥的很紧,可见手背上的青色血管,唇瓣紧抿,透露出些许焦躁。
“比起现在带你走,我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林织这时才提出了他真正的打算,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瓶,从里面倒出了一颗纯白的药丸,收好了瓶子。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龟息丹,这枚丹药和它有相似的效果,可以让人佯装死亡,直至七日后苏醒。”
龟息丹是江湖隐秘传说之一,许多人并不知道在真假。
不过林织知道是真的,在几十年前它出出现过,龟息丹用天材地宝炼制,鬼医阎三更究其一生也才炼制了一颗。
他是原主母亲的好友,原主母亲便想用蛊虫也仿制一颗,失败了几百次,终于让她在晚年炼制了两颗,一颗给了原主姐姐,一颗给了原主,当做保命手段。
和龟息丹的无症状表现死亡不同,这颗没有被命名的蛊丹,在服用后会呈现中毒的征兆,比龟息丹的效果更逼真,但同样由于原材料是毒虫,哪怕以毒攻毒克制,还是会有后遗症。
这一点林织没有瞒戚禾,明确地告知他。
“服用后你会感受到毒虫啃噬之痛,但不会致命,七日后你醒来身体里也会残留毒素,这是使用丹药的代价,但是有我在,可以保证你的余毒清除。”
林织握住了戚禾的手,让他将掌心摊平,将药丸放在了他的手里。
“你自己做决断。”
林织想带戚禾走,但他不打算替戚禾做决定。
倘若戚禾这次不愿意和他走,他会另想办法。
尽管眼前的戚禾是小孩,但林织不会把他当做无知的孩童看待。
他知道戚禾心里有考量,戚禾从看见他起就已经展现了超乎常人的冷静,在家人横死忽然失明的状态下能保持这样的心智,戚禾绝不简单。
林织想到了当初毅然进宫当太监的小裴铎,虽然只是灵魂碎片,但也可以看出他们总是对自己极狠,不达到目的不会罢休。
抛开私人情绪,林织很欣赏这样的人,不过想着受着这些苦楚的是他的小情人,又难免多一点怜惜。
林织看了戚禾一眼,还是没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他没再开口,转身离开了院落。
戚禾听见了风的声音,知道那个奇怪的少年离开了。
他摸着手里的药丸,感受着触感,闭上了眼睛。
林织离开后没多久,在几个位置看守的人便转醒,立刻赶往小院内,看到了让他们肝胆欲裂的一幕。
年幼的孩子倒在了院落中,面庞青紫,已然中毒身亡。
正在商量事情的云鹤道长直接拍碎了黄花梨木桌,朝着后院而去。
碧源山庄的医师也前来吊唁,他们虽不打算收养戚禾,但出于人情也十分同情,前日他才为戚禾诊断眼睛,心疼小小少年的遭遇,没想到今日就看见了戚禾的尸骨。
医师摇头:“是苗疆的蛊毒,戚小公子已经……”
“蛊教竟然也牵涉其中?”
“不太可能,蛊教已避世多年,只在五十年前做过一次乱,那之后就再也没听说过他们的动静,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插一手,何况这只是极为粗浅的蛊毒,蛊教随处可见,怕又是那贼人的计谋。”
点翠宫的宫主开口,在毒这一领域,她比在座的人了解都深,这种蛊毒的症状算是最为粗浅的毒。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云鹤道长冷下脸:“你我江湖众人在此,无论哪个门都有人看守,贼子竟然知道戚小公子的位置,公然入侵,灭人满门,罪不可赦!”
九元镖局的掌事抱着小少主冰冷的躯体痛哭,七尺男儿嚎哭之声,令人久久无言。
如此,春沂戚家之事以此等结局告一段落,让江湖众人无比沉痛。
这其中笼罩的疑云种种也教人看不分明,戚家为何一夜人亡,死状各异,众说纷纭。
有人说是为了报复武痴,有人觉得是不世奇珍,更甚至有人牵扯到了矿石秘藏,各种说法都站不住脚,但也确实让江湖热闹了好一阵。
然而随着武痴失踪,戚家人下葬,一切也都落下了帷幕。
春寒料峭,入夜尤甚。
开棺声自新坟内传出,让经过的风声有些变调。
戚禾被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拉起,小心地跨过了土堆。
“我先处理好痕迹,一会儿拜了你爹娘就跟我走吧。”
戚禾的声音微哑:“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林织,双木林,织网织。”
戚禾睁着无神的眼,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第158章 养成少侠的蛊师
此时正是鸿嘉十年春, 戚禾在父母坟前给他们磕了头。
起身后,他小心翼翼地牵着第二次见面的陌生少年的衣角,低声喊他:“师父。”
林织将他的手握在掌心里, 低笑着说:“我可没打算做你师父。”
小孩的身子一僵,手被少年暖融融的手掌包裹着还是发冷, 没有说话。
“你不适合养蛊, 我也教不了你, 但我会让别人教你,我会让你学到很多东西。”
林织说的云淡风轻,十分笃定。
巫蛊之术并不外传, 而且需要天资和努力, 寨子里也不是人人都会,更不可能传给外人, 而且戚禾的情况并不适合成为蛊师。
从看完资料的那一刻起, 林织就决定让他走上其他的道路。
“你可以叫我哥哥。”
这具身体十七岁,戚禾八岁,他们之间相差九岁, 还没到差辈喊叔叔或者干爹的份上。
绕是如此,戚禾还是坚持原来的称呼。
“你就是我师父。”
原来这人是蛊师, 父亲虽然不善武艺, 但是很喜欢江湖事物,同他讲说蛊教,戚禾想起父亲, 灰蒙的眼睛越发黯淡。
‘哥哥’这个称呼让他觉得很不安定,这个人随时可以有很多弟弟, 说不定他以后还会这么兴致勃勃地去带走其他人, 又或者他只是一时兴起, 什么时候就会把他抛下忘到脑后。
师徒不同,江湖众人对师徒羁绊尤其看重。
戚禾抿了抿有些失去血色发白的唇,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他不能失去这根救命稻草。
林织笑了笑,随意戚禾称呼他什么。
夜深露重,浸得人骨髓生寒。
戚禾听见了他的笑声,裹着林织让他新换的衣服,感觉到了热意。
林织看着乖乖被他牵着走,什么也不问的孩子,低头问他道:“不问我会带你去哪儿,不害怕吗?”
他以为戚禾会摇头,因为戚禾看起来很坚强,那蛊毒之痛也并非是挠痒痒,他那日离开戚家没多久就听闻了戚家小公子出事的消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作出决定又能承受痛楚的孩子,必然不会轻易暴露脆弱。
然而戚禾点了点头,抬头轻声说:“害怕。”
“害怕师父不来接我,害怕被骗,害怕爷爷清醒了听到消息以为我也死了。”
戚禾失去神采的眼睛也依旧黑白分明,即使无法聚焦,他依旧凭借感觉看向了林织的方向。
“但是害怕也没有用,我会尽量不成为师父的累赘。”
即使在诉说着恐惧,小孩的面上也没有恐慌,他竭力地表现着镇定,可他毕竟只有八岁,遮掩的功夫不到家,仍然透露着不安。
他太过乖巧懂事,充斥着被世事变故磋磨的早熟,于细微处透着不被抛弃的希冀与祈求,让人心生不忍。
这样的孩子即使是陌生人,也会让人有所怜惜,更遑论这是情人碎片的幼年版,林织眼眸里的情绪越发柔软。
他捏了捏戚禾白嫩的脸蛋,开口道:“你不会是我的累赘。”
他抚过小少年鬓边的碎发,声音温柔却藏着冷意:“放心吧,做了坏事的人,是要血债血偿的。”
戚禾并不知晓师父的长相,但在这一刻脑海里模糊的轮廓清晰了些,像是开的极好却藏有毒刺的花,戚禾并不害怕,甚至有些奇异的安心。
孤月高悬,落下的光拉长了师徒二人的影。
城中有宵禁,林织也没打算入夜带戚禾出城。
他早就换了个客栈订客房,在即将走到客栈门口时,林织蹲在了戚禾面前,将他抱了起来。
八岁的孩子已经很有分量,林织抱的不算吃力。
戚禾被林织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有些不知所措。
他已经长大了,爹爹都不会抱他了,只有爷爷偶尔会抱起他掂量掂量体重,忽然被还算陌生的师父抱起来,让他很不自在。
“低下头,假装睡着了,别让这里的人看出你眼睛的异常。”
林织在他耳边低声说,虽然那些江湖人士都已经走的差不多了,但依旧有些还停留在城中,戚家之事的幕后凶手可能也留了人在这里。
戚禾明白了师父的用意,努力放松身体,将头埋在林织的肩膀上,避免被人看见他的长相。
林织抱着孩子进了客栈,夜里店内只有跑堂在打瞌睡,跑堂看见是付过房费出手阔绰样貌极好的客人,和他打了招呼,听见客人要热水,也欣然去跑腿。
“一会儿洗个热水澡,再换身衣服,明日我们便启程。”
林织进了房间后便将戚禾放了下来,说着明天的计划。
戚禾规矩地坐在床上,乖巧地点头,依旧没问去处。
林织主动告知:“我们去芜城。”
戚禾眼里有些茫然:“芜城?”
戚禾看过地理志,从春沂出发,苗疆与芜城是两个方向。
“我要去办一件私事。”
林织眯了眯眼睛,在戚禾假死的当天,王蛊就失去了对控心蛊的感应。
这只有两种可能,控心蛊死了,或者已经寄生在了人的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