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杀人,感觉如何?”
戚禾微怔,低声答:“徒儿没什么感觉。”
没有不适,也没有快意,又另一种不明缘由的情绪已经将杀人的感觉覆盖。
“这人在最近的官府值五百两银子,回头我让人领了给你零花钱。”
采花贼能是什么好货色,就算赵正飞人长得周正不算丑陋,但行事也是下贱该死。
有些姑娘想着还没被夺走贞洁只是被占了便宜便隐忍不发,有些年纪尚小被哄骗还傻乎乎地以为是真命天子,更有些姑娘刚烈难受其辱,便寻了短见,这种人活着就是祸害。
林织的声音里仍然带着笑意,再说出口却不是什么夸赞的话,他问:“知道你刚刚犯了几处错误么,在白无求那里白学了,总能慢他一步?”
这是戚禾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遭到师父训斥。
他也知道他刚刚的表现不尽人意,若不是用出了最后那一招,恐怕师父都不会和他提赏银的事,更不会笑着同他说这些话。
“是徒儿的错,他冒犯师父,让徒儿情绪不稳。”
少年的唇瓣失了些血色,配上他漂亮的面容与眼上的白绸,让人忍不住怜惜。
他本就情绪不高,这下更显落寞。
林织瞧着他装可怜,低声说:“再过几月便是你十四岁的生辰,过了十四虚岁便十五,你已经长大了,成大事者切记莫要乱了方寸。”
戚禾乖乖应答:“徒儿知道了。”
“一会儿还会有人来和你过招,别再大意。”
“是。”
戚禾睫毛轻颤,绸缎遮住了他眼里的空茫。
他心里仍有郁气,可他不知道他要问什么,又怎么问,真是奇怪。
林织让人把七十六带进了院子里,自己则是找了个视野好的地方观赏,旁边还坐着霍无双。
“繁花剑法你这徒弟已经要学完了,不出三月,他就能学成了。”
说学成也不尽然,戚禾早已经将他的繁花剑法改成了他有些不认得的样子,好像是有那么几分韵味,又绝非如此。
他的剑法已经足够让人觉得难以捉摸,戚禾更改后更是诡异莫测,他的柔与刚衔接转变的突兀又自然,敌人很容易用抵剑式却对上了他的刀法,而且就算他的武器被打到了一边,他竟然也能快速使用掌法。
他的轻功飘逸,配上他的剑刀与掌,让人难以分辨他的路数。
霍无双偏头看着品茗的林织,说不清这对师徒哪个更古怪些。
“届时我们也该告辞了。”
林织将茶杯放在了桌面上,戚禾已经不需要新的老师了,他已经找到了属于他的风格,假以时日他可以从这些先生教授的东西里脱身,彻底创建属于他的剑法。
他缺的是经验,与人心与善恶相对的经验。
“等到小禾满十四岁吧,卿卿心心念念想给他过生辰。”
去年四月初九,陈卿给戚禾送茶点的时候看见林织正在下面才知道那天是戚禾的生辰,后悔自己没做好菜让戚禾吃。
得知戚禾父母故去后,陈卿就更怜惜戚禾,几乎当成儿子来看。
“好,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即使如你这般内里深厚,在蛊虫的作用下,不出七年也会被吸干养分,这种续命借用生机的法子,本也无法长久。”
“算上这两年,也就是九年,对于我和卿卿来说,已是来之不易,”霍无双的脸色如常,甚至浮现些许笑意,“能与卿卿共命,我已心满意足,多亏你了。”
霍无双玩笑道:“若不是你和小禾只差九岁,长得又完全不像,说他是你儿子或者是弟弟我都信。”
“你们有时候脾性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尤其是你对他如此费心费力,你和我见到过听说过的蛊师都不同,仿佛没有自己的所求。”
大多魔教之人都纵欲,这种欲并非是只是□□,还有财欲贪欲杀欲,仅凭喜好做事。
苗疆的蛊师通常和阴冷魅惑邪异挂钩,丝毫不受中原江湖规矩的束缚。
可林织不同,霍无双有时候觉得他比中原人还要懂中原的人情世故弯弯绕绕。
他从未在他们面前穿过苗疆标志性的服饰,将那种危险性深藏,有时候温和的让霍无双甚至忘记了他的身份。
“我自有所求。”
林织撑着脑袋懒散地看着庭院中的少年,他就是他的所求。
他又低喃了一句:“他可不能是我儿子或者弟弟。”
林织后面这句霍无双没听清,但他也没再问,专心看院内的打斗。
七十六每一下都下了死手,他牢记着不远处美丽青年的话,也记得自己身体里的那只蛊。
七十六用的五蕴派的玄妙掌,戚禾熟悉这种掌法。
吴风曾经和他拆解分析过这种掌法,因而戚禾能够知道破敌的关键所在。
宽剑如刀,朝着男人的腿劈砍而去,在男人格挡的时候,宽剑又展现了与刀完全不同的柔软,刺中男人的指间,戚禾手腕翻转,内力震剑又以刀势微旋,将男人的三根手指齐齐削断。
霍无双点头:“这才是他该有的水准。”
不过这不是什么点到为止的擂台赛场,即使没了三根手指,七十六还是扑了过去。
戚禾越打越冷静,越打思路越清晰。
人在面对他人爆发出的决然的杀意时有时会被心灵震颤,戚禾不会,他看不见,因此能够心无旁骛。
浓烈的血气只会让他想到为了饲养蛊虫不断付出的师父,要做到一件极难办到的事情,就要有绝对的决心与坚持,为此不惜一切毫无恐惧,这是他从师父身上学到的东西。
七十六死了,戚禾最后放下了云月剑,用七十六习惯的掌法杀了他,震碎了他的心脉。
林织没有让戚禾喘口气,眼也不眨地让人带六十九进来。
霍无双都有些惊讶,道:“这训练方式是不是太严苛了些?”
“提早体验险境,不是坏事。”
林织始终未能查明戚家事情的缘由,当然,这也有他小心动作的原因,他怕惊扰了幕后之人,对他提前投来注视,毕竟他还不清楚那个人到底是前十势力里的哪一方。
江湖排名前十的一宫二庄三门四派分别是:点翠宫、银月山庄、碧源山庄、醉月门、七星门、赤羽门、五蕴派、问缘派、清影派、灵山派。
这其中赤羽门、问缘派乃是中原魔教,有别于苗疆的蛊教和塞外的圣教。
点翠宫、醉月门和清影派则属于中立,他们亦正亦邪,很难定性,具体要看执权掌门的行事作风。
灵山派则是避世门派,江湖中人鲜少见到灵山派弟子,但每一个出世的灵山派弟子都不让人小觑,江湖中人摸不清灵山派的真正实力,因而将他们放在了第十名,灵山派的弟子一贯低调,未曾有异议。
银月山庄、七星门、五蕴派都是讲究侠义之辈,碧源山庄亦是如此,但它较为特殊,它并不纯粹属于江湖。
碧源山庄以医师闻名于世,出过许多名医,名下有药谷与许多药田,江湖中人打打杀杀是常事,受伤更是家常便饭,惹谁自然都不能惹到大夫身上,谁都不能保证自己和亲友无病无灾。
更何况碧源山庄不仅有身怀功夫的医师,也有许多普普通通的大夫,他们遍布各处看起来毫不起眼,但归属于碧源山庄,就连皇宫的太医院里也有碧源山庄的医师。
碧源山庄要是出事,影响的不止是江湖,因而碧源山庄也在朝廷的庇护下,朝廷也需要用他们控制药价。
当初除了赤羽门和灵山派,剩余八家都派了人前来查看戚家的事,又除了碧源山庄以外,其它七家都表示可以收养戚禾。
自然,七家内部也有争吵,比如魔教问缘派也在其中,他当然不是光明正大坐在那里说的,而是在其他门派提出的时候,不嫌事大地丢了这么一句话,然后躲起来看热闹。
问心蛊还没有下落,不知道被谁下到了谁的身上。
赤羽门和灵山派看起来没有派人来,但他们到底有没有弟子在暗中围观,林织不得而知。
霍无双见林织陷入思虑中的模样,没对他养孩子的方式提出意见。
他并不是当中人,又如何知晓当中事,总之林织不会害他徒弟。
院中的对打,陷入到了诡异的凝滞中。
毒蝎不擅长正面对敌,因此在第一时间他便找到了藏匿的地方,利用少年的眼盲调整吐纳,让他找不到他。
戚禾没有着急,静静地听着风声。
戚禾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他早早地学会了沉默等待,无论是幼年被父母塞入机关内他等待天明,还是在棺材里醒来,等着彼时陌生的师父到来。
无色无味的毒顺着风蔓延,戚禾的表情微动,抬起剑卷起残损枯败的花,朝着某个地方而去。
戚禾仔细听着花瓣落地的声音,手里捻着的一片树叶如同利箭一般朝着一个方向飞射而去。
毒蝎心惊,匆匆躲避,发出了声响。
他的声音短促:“你怎么可能没中毒?”
戚禾不搭,眉眼却有些骄傲地舒展。
师父培养了他两年的抗毒性,开始是一些弱一点的毒虫毒蛇,后面是什么蜘蛛蝎子,再之后就是蛊。
戚禾为此尝到了百种疼痛,皮肤一度溃烂,连林棠都被吓到,但戚禾甘愿受这些。
他尝过最特别的毒,是师父的血。
那是一种似乎要被高热融化至死的感觉,戚禾在烧的迷迷糊糊的时候,舌尖的血腥味早就散去,甚至有些回甘。
所以他和师父说他的血是甜的,师父说他是被烧傻了。
这个人的毒还没师父的血厉害,也想毒倒他?
毒蝎又小心地隐匿了起来,戚禾这次却没有再等。
他没有出招,在院子里练起繁花剑诀来,即使是用宽剑,也无损那份灵动流畅。
旁人要偷袭,他自然不能干等着让人攻击。
明知有人在一旁想要杀他的情况下,戚禾依旧自在地舞剑。
林织撑着面颊,觉得果然极具观赏性。
霍无双将自己的佩剑丢给了戚禾,让他舞出前一百式。
戚禾换了剑,身形飘逸,此时正是桃花开的正艳的时候,落英缤纷里,细剑完全隐没其中。
和云月剑相比,还是这把剑更适合繁花剑法,柔意更上一层。
霍无双有些感叹,他自小学习都没能学的这么快。
少年身姿挺拔,他小时候瘦弱长的慢,如今已经比林织还高一些。
身姿清雅,如幽兰如春风。
霍无双笑道:“若是醉酒舞会更漂亮,只是小孩子现在还不能吃酒。”
在这种氛围下,反倒是毒蝎先绷不住。
他忍不住开口,表示能为林织效犬马之劳,只求一条生路。
“我说过了,他生,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