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察觉到盛远斋身体的轻颤,沈禾忍不住轻声问:“你怎么了?”
盛远斋红着眼睛怔怔地看着齐楚的方向,他的目光和台下的齐楚对上了,后者一脸冷淡地垂下了眼睑,错开了和他的目光交汇。
盛远斋感觉自己的心口在滴血,周身的询问变得刺耳又嘈杂,他的眼前也出现了一阵又一阵的光斑,目光所及,人头攒动,可他只能看到齐楚。
眼前的齐楚似乎真的和他十年前在小巷子里抓到的那个男孩不同了。
但为什么,他还是这样爱着他呢?
为什么,现在的心会痛到喘不上气呢?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齐楚时,同样是一个充满蝉鸣的盛夏,隔着一条大街,站在对面枝繁叶茂槐树下的白净年轻男孩看见他就脚底抹油落荒而逃,一路上烤好的烤肠掉了两三根,便宜了地上的蚂蚁。
带盛远斋的队长说:“这是我们这一片有名的小滑头啊,跟老鼠似的,跑的特别快,根本抓不住他。”
“那我来抓他。”年轻的盛远斋自告奋勇,那时的他觉得这世上没有难事。
暗地里摸清齐楚动向的盛城管找到了齐楚存放电三轮的胡同角落。
某天傍晚,下班的盛远斋守在了胡同里,坐到天色黯淡,那个单薄且年轻的男孩总算开着电三轮过来了。
“小老板,还有烤肠吗?”这是盛远斋跟齐楚说的第一句话。
“有。”这是齐楚跟盛远斋说的第一句话。
从不吃街边摊的盛衙内吃完了两块钱一根的淀粉肠,掏钱的时候,顺带抓住了小老板的手腕,“小老板,跟我一起加趟班吧。”
小齐老板这才认出,抓住自己的这个白面书生,是前几天一面之缘的新城管。
盛远斋就这样紧紧攥着齐楚的手腕,几乎是一路强行把人€€回局里的。
城管局一下班就空荡荡,除了盛远斋,没别人在,“这几天创城,别人都收敛了,就你还四处乱跑,可怜的我,下班还要陪你加班。快点,如实招来,叫什么,多大,住在哪,非法经营多久了?”
年轻的小老板身上的T恤带着斑驳的油点,头发也乱糟糟的,浑身上下半点不整洁,但盛远斋只记得那一双亮亮的漂亮眼睛忐忑地看着自己:“我错了,大哥,你能不能放了我?你已经下班了,抓了我也不增业绩,而且,你还白吃我一根烤肠呢。”
盛远斋的玲珑心肠其实自小就又硬又黑,他从来不会愚蠢地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但是那天,他突然心软了。
或许是因为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或许是因为有生以来吃到的第一根不花钱的淀粉肠。
他放了齐楚,没关他蹲看守所,也没没收他的小车。
与此同时,盛远斋也浑然不觉地、亲手将自己关进了未知的笼子里。
晃眼的头顶灯光好似那个盛夏的烈阳,盛远斋眼前发虚,他凭空抓了一把,似乎想穿过时间,努力抓住八年前那个属于他的齐楚。
可他没成功,眼前一黑,倒在了属于他订婚舞台上。
原来这世上最难的事,就是违背本心。
盛远斋昏倒了,整个宴会厅瞬间嘈杂起来。
齐楚一愣,下意识站起来,随即又发现这和他没什么关系,于是低头看向顾西野,“咱们走吗?”
事发突然,盛家人措不及防,根本没空顾及客人。
思及礼数,顾西野点头,“好,哥,你先去会客厅等我,我去跟人说一声,就去找你。”
“好。”齐楚站定,目光扫过台上的人堆儿,静静系上了自己的西装扣子。
他平静地,踩过了二十岁的自己,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齐楚刚到会客厅,身后就有人追了过来。
盛远堂气喘吁吁地叫住齐楚,愤怒质问:“是谁准你到我盛家的地盘上的?!你就非要把我弟弟彻底毁掉才肯罢休吗?!”
“或许这么说您不会信,”齐楚直视明显苍老的盛远堂,“但在我看到您一家子前,并不知道这是您家的宴会,如果知道,我绝对不会踏入这里半步。”
“更何况,我也没有您认为的那么厉害,说毁就能毁了一个人,相反,这不是您最擅长的事情吗?”
对峙的气氛陡然变化,剑拔弩张。
另一边,庄园急救医生替盛远斋做出了诊断,“盛先生这一阵子都没有怎么好好休息吧?”
沈禾蹙眉,“刚刚晕倒是因为劳累过度?”
“是,但他刚刚的血压非常高,也有可能是受到刺激了,休息一会就会好。”
印证了医生的话,盛远斋只躺了一小会就醒过来了,临时的卧房里只有沈禾,“大哥和二哥在外面照顾客人,大嫂和二嫂在陪老人,你突然晕了,把大家吓了一跳。”
“对不起。”盛远斋坐了起来,掀开被子要下床。
“你去干什么?你好好躺一会吧!”沈禾上来扶盛远斋。
“我要去找一个人。”盛远斋挥开了沈禾的手。
“找谁?”
“齐楚,我刚刚看到他了,他来了,就在这里。”
“你把你前男友请到订婚典礼上了?”沈禾脸上的表情相当精彩,“你疯了?这样还想追回来他?做梦吗?”
“我没有,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盛远斋相当痛苦,“我宁可死,也不想让他看到这样的我。”
沈禾叹气,“去找他吧,把事情说清楚,说不定,他是专门为你来的呢?”
就这样,盛远斋跑出了卧室,他先到了会客厅,却没发现齐楚的身影,于是抓住门口的安保询问:“您好,您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着棕色西装的男人出来?”
“看到了,他往会客厅那边走了。”安保对这个人有印象,因为屋里乱作一团的时候,只有这一个人逆着人流走出来。
盛远斋道谢,慌忙地往会客厅找去。
他不知道见到齐楚要说什么,但他再也不想坐以待毙了。
他不想再眼睁睁看着他爱的人近在咫尺,却好似相隔天涯。
会客厅里的齐楚还在跟盛远堂对峙,“比起找我莫名其妙地泼脏水,您还是先去看看您的弟弟吧。”
“你现在是已经找到新的靠山撑腰了吗?利用完远斋,转头就去找新的人了?”盛远堂根本不相信齐楚能够混进这种场合,唯一一个理由就是,他找到了新的靠山,“像你这样的人,远斋真是瞎了眼。”
狐狸精果然不分公母。
齐楚忍不住蹙眉,年轻时候怕盛远堂是他没见识,觉得升斗小民怎么也斗不过当官的,但他现在,脑子里带个瘤子,要是忍气吞声说不定都走不出这扇门就情绪崩溃嘎过去了。
要一个将死之人忍耐这种污蔑,也太过分了。
“盛先生,您公职在身,应该比我更清楚诽谤公民是什么罪名,侮辱我,对您有什么好处么?还是您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癖好,欺负我这种老百姓能给您带来特殊快感€€€€”
“大哥!你们在做什么?”盛远斋突然闯入,打断了齐楚的发挥。
盛远斋站定在齐楚身前,“这些事情和他没有关系,你不要为难他。”
“你怎么过来了!?医生怎么说你的情况?”盛远堂大惊。
“我没事,哥,我有些话想跟他说,你可不可以离开?”
“不可能!盛远斋,你到现在还有话和他说?你是订婚的人了,你能不能知点分寸?!他到底哪里好,你为他连脸皮都不要了?!”
“哥,我真的……”
齐楚‘嗤’了一声,“盛先生,您弟弟不要脸,和我可没关系。你们有家事要解决,我就先走了。”他不想跟已经订婚的有妇之夫纠缠不清,这种关系叫人恶心。
“小楚€€€€”盛远斋抓住了齐楚的胳膊,半点骨气也没有地哀求道:“你别走,我有话要和你说,求你别走。”
“盛远斋,如果你还要脸,就松开我,你的未婚妻还在外面等你,你都要结婚了,就别做这种恶心人的事,这样下去只会让我觉得我过去对你的真心像是泔水一样恶心。”齐楚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不是这样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她……”可理智让盛远斋闭嘴,因为他身后还站着盛远堂,如果说出来全部的真相,那他和沈禾做的这一切就毫无作用了。
他所设想的一切,都会功亏一篑。
“是什么样都和我没关系,”齐楚扯开盛远斋的手,“作为观礼的宾客,我或许该跟你说一声:订婚快乐?”
盛远斋的心口弥漫着巨大的疼痛,他固执地看着拒他千里之外的齐楚,“我订婚,你就这么无动于衷吗?”
“你想我做点什么?哭着喊着求你别结婚?还是冲上台大闹你的婚礼?盛远斋,别忘了,你和我已经八年没有联系了。”
八年,两千九百二十天,人生才不过短短三万天,齐楚用将近十分之一的人生,舔舐盛远斋和盛家留下的伤疤。
“我们都该放下了。”
盛远斋猛地想起那个出现在齐楚身边的男人,“所以,你是已经遇到了新的人,对吗?”
齐楚默不作声,他不知道订婚的盛远斋有什么脸问他有没有新欢。
“他比我好在哪里?!他就是一个漂亮的鸭子而已,他能给你什么?!他什么都不能给你……”
“盛远斋!”盛远堂先听不下去了,“你住嘴!”
“我不要!”盛远斋红着眼看着齐楚,“你就是因为他,所以不要我了,对吗?”
“是非得找到一个理由,你才能放我走吗?”齐楚有些悲哀地望着盛远斋,心中五味杂陈。
为什么他们两个要这么血淋淋地伤害彼此呢?
八年前没有妥善处理的感情,留到现在只剩下了报应。
“如果这样你能罢休的话,没错,是他,我已经爱上他了,和你想的一样,你满意了吗。”
盛远斋不可置信地望着齐楚。
姗姗来迟的顾西野推门而入,会客室的三人同时回头,怪异的气氛叫他忍不住蹙眉。
见齐楚被两个男人围着,顾西野几步走了过去,“你们想干什么?”
这病秧子的未婚夫是来找哥的茬的吗?
小顾顿时脑补了一出【未婚夫妒忌未婚妻前任出席婚礼,怀疑未婚妻对前任余情未了,于是未婚夫愤而带人围堵心灰意冷可怜前任找麻烦】的大戏。
呔!大胆!
也不看看现在站在哥身边的是谁!?
敢欺负顾少爷的人?
顾小狗准备好出击了!!
来一个揍一个,来一对揍他一双!
盛远斋怔怔地看着门口年轻又高大的顾西野,这光鲜亮丽的年轻人将他衬的颓废不堪,“你怎么还把他带到这里了?”
齐楚抿唇,说错了,是顾西野把他带到这里来的。
顾西野没听清盛远斋在嘀咕什么,上前保护欲极强地揽住齐楚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哥,我来了,我们回家。”
“停下!你凭什么带走他!”盛远斋发出了濒死困兽般的怒吼,挡在了顾西野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