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里两人是身形一晃在竹林里消失,其实就是在紧靠着竹林的另一片景里继续拍戏。
元锦深夜被接进姬家,一看亡母手书,二拜姬家众人,三备反杀诸乱。
几场戏里情绪变化有许多激烈起伏,很难驾驭。
对于故事里的元锦来说,一切都是他未曾预料的剧变,大悲大痛轮番而来。
但对于戏外的苏沉来说,他一晚上光是哭戏就要演好几场。
秘入竹宅,见其间灯火繁华的戏码,剧组早已拍的轻车熟路,一会儿就好。
哭戏愣是卡了一晚上。
也直到这个时候,卜老爷子的严厉苛求,才第一次显出来。
“你不能哭的太弱,也不能哭的太惨。”
“不能不哭,但同时要显出几分烈性子出来。”
“刚才那一镜拍的很勉强,我跟你说了,他病弱,但是内心非常的狠厉,你仔细思考一下,他这个时候看着先皇后的手书,是因为什么才流眼泪?到底在哭什么?”
苏沉凌晨两点之前还哭的很像模像样,到了凌晨三点往后又困又累,碰到这么哲学的问题已经懵了。
导演叹了口气:“还是没悟。”
小孩很受打击,吸吸鼻子说对不起。
“要不明儿拍,”蒋麓在旁边小声道:“他眼睛都肿了,不上镜啊。”
老导演予以智慧的凝视。
蒋麓举起双手表示投降:“您别瞪我,当我放屁。”
“不,”卜老爷子对着他指了指布景:“你过去,给他示范着哭一个。”
“要哭的傲而不弱,哀而不伤,哭的又烈又痛,肝肠寸断。”
苏沉还在拿热毛巾敷眼睛,听到这话瞌睡都醒了。
蒋麓:“……”
我就该早点回酒店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蒋麓:你鲨了我吧
第16章
在此之前,苏沉只见过他的打戏。
能打也是一种本事。
身手要矫健灵巧,劲道活如脱珠,收放自如靠的都是多年积累。
他举着热毛巾缩在一边,自知没有发挥好,此刻都不敢再说话。
卜老爷子看出小孩心思,安慰性拍拍他的肩。
“你累了,等会看完不用再拍,睡一觉好好消化一下。”
“给你看蒋麓演的,不是让你学他,你们两不是一个路子,只是看看能不能启发点什么。”
让搭档来演自己的戏是很怪的事,像是让鱼变鸟,让鸟变鱼。
苏沉没把想法说出口,安静点点头。
蒋麓演惯了姬龄,骤然要转换身份变成元锦,似乎也没有太多障碍。
他连借以入戏的妆容道具都用不着,上场前要打架般扭扭脖子晃晃肩膀,松快好了就踏入镜头之中。
姬老太太会意接戏,颤颤巍巍地把鱼腹血书递给了他。
“先皇后……曾赐宴姬家,交付帛书于鱼腹之中。”
“她曾救下我亡夫性命,又以灵丹保住我儿性命,如今我姬家拼死相效,亦是还以忠勇。”
蒋麓跪在地上,缓缓接了母亲生前的绝笔。
他动作很慢,像是重新打开自己的人生一般,将沾染血迹的帛书一寸一寸舒展开。
单是看他孤直的背影,便有说不出的颓然绝望。
一滴泪骤然落在娟秀字迹上。
紧接着是又一滴。
“殿下,”旁侧姬将军亦然动容,忍着情绪相劝:“切莫伤怀。”
“萧家筹谋十年,为的不仅仅是保住您。”
“也为了沉冤得雪,再度复势。”
蒋麓并不看他,怔怔用手指抚触母亲留下的每一行字。
就像是在触碰她的脸。
他高傲到不肯认下这样痛苦的现实,却又会被母亲的字唤醒仅剩的脆弱情绪。
就这样似哭非哭地抿唇沉默,良久才笑了一声。
可在他抬头想要说话的一瞬间,隐忍许久的一行泪猝不及防滚落而下,登时暴露出他内心的许多秘密。
“CUT!”
卜导演看得很满意,回头吩咐道:“大家都辛苦了,今天算打了个样,明天咱们继续!”
“这么早?三点就休息,我的天。”
“快收拾东西,回去睡觉咯!”
苏沉看到失语,顾不上拿好自己的笔记,匆匆跟上意欲离开的蒋麓。
“请等一等!”
他怕自己追不上他,伸手抓住他的袖子。
蒋麓一离开位置,又变回吊儿郎当的样子,嘴巴没怎么留门:“这会儿不嫌弃我有烟味了?”
苏沉像是被刺了一下,辩解道:“我不是嫌弃你,你不要误会。”
“没事,开玩笑罢了,”蒋麓任由他抓着自己的袖子,走路时感觉自己像是大猫被小猫叼着爪子:“要问什么,说吧。”
“刚才€€€€刚才你是怎么做到的?”
苏沉在这段时间里,渐渐认可了自己的能力,觉得自己也许能做好一个小演员。
可蒋麓刚才的表演一下子击溃了他的许多认知。
有人能轻易替代他,甚至演的比他更好。
小孩没有展露自己的脆弱不安,努力进入学习的状态里。
“我想向你学习,拜托哥哥教教我。”
他努力说得平和踏实,但表情仍然暴露了内心。
“走了,一起去卸妆。”蒋麓打了个哈欠道:“你做得很好了,学什么都要循序渐进地来,我也不是第一天就会的。”
苏沉怔怔松开手,不敢再打扰他。
蒋麓都习惯被他拽着了,突然重量轻了许多,又停下脚步回头看。
良久叹一口气。
“你怎么这么要强啊。”
“以后的日子,卡戏卡的演不出来是常事,怎么可能次次都顺到一条过。”
苏沉低着头应了一声。
一看就是假的。
蒋麓没想到他倔成这样,伸手把他领子一拎,半拎半推的带着人往前走。
“你还想把自己关小黑屋里反省不成,走了,卸妆的时候讲给你听。”
小羊本来在闷闷地跺蹄子,这会儿才支棱起来。
“真的?”
两人回到化妆椅上,由着化妆师帮忙清理发胶,蒋麓闲散开口。
“我舅也说了,咱两不是一个体系。”
“我解释一下这句话,你看着像体验派,演什么都代入那个角色。”
“我是方法派,演什么都是找我自己。”
苏沉忍着擦眼线的痛,不自觉地拿指甲抵着掌心:“演你自己?”
“今晚的戏,首先是要哭吧?”
蒋麓转了下椅子,看向他道:“所以为了哭,我要回忆我奶奶去世的时候,我有多难过。”
“然后是哭的同时,要孤傲。”
“所以我想的是,我奶奶去世的同时,我当了影帝,得强忍着痛苦在一众关注里上台领奖。”
苏沉开始感觉到心脏梗塞。
你这是在演什么!
“再然后,是要孤傲同时还要脆弱。”
少年显然玩惯了这种大拼盘游戏,顺理成章道:“所以要加一点脆弱,比方说我初恋失败,刚被女朋友甩了,但真表现出来会很丢脸。”
旁边化妆师哟呵一声:“小少爷啥时候谈恋爱了啊?”
“我要是敢谈我舅舅不得打断我半条腿?”
蒋麓咳咳两声,继续往后讲:“然后再加一点不甘,绝望,愤怒,等等等等。”
“所以我刚才上场的时候,代入的就是……我奶奶去世同时我得影帝要上台领奖可是我初恋跟我提分手家里还中了五百万彩票不告诉我同时我玩坏家里电脑被我妈抓到以及我舅决定把我开除剧组。”
“……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