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去观察这个哥哥。
蒋麓平时也许话很多,真的做事时一句废话都不说。
像积蓄力量的猎豹一般,目光专注,气息收敛。
不会开玩笑般抱怨威亚勒着可真疼啊,每一分力气都只留在刀刃上。
导演要再拍一次,就一言不发的去拍。
起起落落间汗水都已经浸透了戏服,只默不作声地接过毛巾擦一下,然后继续。
他原先觉得自己开始了解这个人了,又好像完全没有。
这种对自己的狠劲是默不作声的,没有人点出来,就不会有人夸奖感慨,他们全都看不见。
可苏沉始终离他很近,无论是剧中还是戏外。
他看得见他用力时脖颈绷直时的青筋,也看得见没被戏服保护的,被磨出紫痧的后肩胛骨。
卜愿拍戏一向尽善尽美,最多只给三十分钟的体力恢复时间,然后吩咐再来一镜。
蒋麓点点头,再次穿好安全服,准备上绳。
苏沉深呼吸着在一旁同步穿好,和他一起暴露在镜头前。
“三,二,一!”
打板声啪的响起,长剑挟着风声刺破洞穴里的寂静。
群蛇引颈欲咬,远处忽地传来幽怨笛声。
苏沉突然听见了什么轻微的裂响。
“咔嚓。”
他不安地抓紧蒋麓,在半空中神情戒备。
“嚓……”
“轰!”
别轨器猝然迸裂断开,蒋麓直接失去提力急速往下砸去!
“麓哥!”苏沉恐惧到失声,伸手想要抓住他的手,但力气并不足以留住他,吃痛到不得不松手:“麓哥!!!”
“咔。”
“咔嚓。”
最恐怖的声音再次响起,近的像就在头骨里细细的钻破了一个孔。
威亚支撑不住受力失衡,瞬秒里轰的崩断一根,苏沉直觉天旋地转,双肺都要从喉间涌出来。
他在下坠时尖叫出声,但下一刻直接砸在地上,听见有什么断裂破碎,冰凉湿滑的绳子在缠绕他的胳膊。
不是绳子,那不是绳子€€€€
他失去了意识。
再醒过来的时候,四肢说不出的痛。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涌入鼻腔,远处有人在絮絮地说着什么。
苏沉努力睁开眼,但刺眼的光让他忍不住伸手去挡。
好亮……怎么回事。
“沉沉,你醒了?”小京姐姐守在他身边,忙不迭帮忙递水:“先缓一缓,你没事啊,不用怕,医生已经给你检查过了。”
小孩有点坐不起来。
他太累了,累的只想蜷进厚实温暖的被子里,哪怕在医院里多睡一会。
“咱们等会回酒店休息,卜导也给你们放假了,先好好调整一下。”
小京帮着喂了点水,习惯性伸手碰一下额头,确认他体温正常。
苏沉扛着困意看她,终于回过神来,记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刚才€€€€”
“麓哥!”他猛地坐起来,哪里还顾得上睡觉:“他有事吗?蛇有没有咬到他?”
小京手忙脚乱地帮他盖上外套,快速道:“你没摔伤,内科医生检查过了,只是有轻微脑震荡,睡几天就好。”
洞窟狭窄低矮,没到会让人摔骨折的地步,但也免不了皮肉之苦。
“麓哥在哪里,”苏沉抓住她的手:“他出事了吗?”
“他没事,你不要紧张,”小京努力安抚道:“他虽然……摔在蛇箱上面了,但都是无毒蛇,只是被咬了几口,不会有生命危险。”
苏沉匆匆问了病房号,光着脚就冲了过去。
由于别轨器脆化崩开的缘故,蒋麓被失控的威亚甩出布景外,直接砸到了道具存放区的蛇箱上。
苏沉摔在一旁的软垫上,皮肤也有一定擦伤,但内科诊断后没有其他问题。
苏沉听清楚了事情经过,仍然四处在找蒋麓病房的位置。
他共情能力太好,几乎能在脑中模拟出尖锐蛇牙扎进皮肤的瞬间。
不是一条蛇,两条蛇,麓哥是砸在一铁箱的蛇上!
他看清名牌时根本顾不上敲门,像是撞进屋子里一样快速冲进去,看见坐在床边等护士打绷带的蒋麓。
少年脸上多了两抹血痕,已经被涂了黄褐色的碘酒。
他伸出一只手任由护士拽着,怀里还放了本翻到一半的杂志。
“你来了?”
苏沉冲到他面前才发现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又不敢去抓他的手,双手抓着床尾的被子,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流。
蒋麓被他吓一跳,条件反射想帮忙抽张纸巾,被护士重重抓了回去。
“别乱动!”
苏沉看着他都说不出话,呼吸起伏大到如同坠落时的心情,哭的像只下雨天的小羊。
“你别哭的这么惨……”蒋麓艰难地想说点人话:“你醒醒,我是被咬了,不是被砍了。”
小京姐姐后一步才赶过来,手里还提着苏沉的鞋,又急急忙忙地去拿纸巾,把苏沉抱在怀里哄。
蒋麓看在眼里,有点烦躁,把脸别到一边。
他烦躁的原因是,他从来都不习惯苏沉身上这种过分的细腻。
不知道如何接受,如何面对,如何回应。
就好像飞鸟不会游水。
从来没有人为他留过眼泪。
更不会为了屁大的伤表现到着急坏了,好像天都要塌下来。
蒋麓小时候身体不算好,动不动就感冒发烧。
但他妈妈认为发烧只是一种生理现象,从来都是冷静自持地对症下药,然后在旁边给他科普化学小常识。
那时候他还是个小破孩,脑袋顶着冰袋在旁边被动地听些有的没的,自己迷迷瞪瞪地觉得好像要死了,但是一看亲妈冷静的很,又隐约觉得好像不会死。
“所以你可以在感冒发烧的时候吃冰棍,”蒋女士挪开书,语气平淡:“来一根吗?”
“……不用了。”后者完全没觉得高兴。
父亲从记事起就不存在,母亲又一向是副冷淡面孔。
反而是会生气会揍人,会催他练功教他读书的舅舅更来得生动。
蒋麓深呼吸一口气,想跟苏沉说声谢谢,嘴巴都张开了说不出来。
好像几个音节天生发不出来一样。
他没法像这个家伙一样哭笑闹着表达感情,他做不到。
还好有个助理姐姐能抱着哄几句,不然就得留他一个人盯着他哭了。
护士处理好最后一点伤口,有点看不过去。
“你倒是说声谢谢人家啊。”
蒋麓如蒙大赦:“谢谢谢谢。”
苏沉光是擦脸就废了好几张纸巾,又有点生气又有点较真地看着他。
“你疼吗。”
“不疼。”
“伤口多不多啊?”
“没。”
“你打针了吗?”
“昂。”
护士听得眉毛都竖起来了。
“人家在关心你。”
“我知道,”蒋麓艰难道:“谢谢啊。”
“……”
算了,教不动了,让他爸妈教去吧。
护士叹口气,收拾好棉球出去了。
“对了,我舅呢?”
“他刚才在医院,确认你们两没大问题以后回剧组骂人去了。”
小京默默想这回剧组得腥风血雨一遍,搞不好要裁换好些个人,把腹诽按下不表,笑着安抚道:“老天保佑,你们两都好好的,麓麓你打了破伤风血清,这段时间都不能吃辣的,饮食清淡小心着凉,之后我来负责给你换药。”
蒋麓点点头,倒回床上揉揉眼睛。
可算能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