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香水缭绕,里面每日插花不带重样的,多坐一会儿都让人直打喷嚏。
有的放满了名贵包包鞋子,又或者是珠宝戒指,他不认识那些牌子,也不感兴趣。
也有的扔满了餐盒,到处都脏兮兮的没法落脚。
但许瑞平的那一刻,苏沉看见他身后的书柜。
大家基本都在酒店里要住个半年,很多人都把自己喜欢的东西搬了过来。
“好多书……”他回过神来,忙不迭鞠躬:“前辈好!”
刚入组的时候,卜导让他去找指定的三个人采访,题目是‘他们对元锦的看法’。
许前辈当时说要演了才知道,苏沉也不好意思再追问什么。
这一次私下碰面,苏沉不敢浪费他半点时间,很快把困惑讲了出来。
许瑞平年纪大了,听什么要反应一下,思考了很久。
他该怎么跟一个十岁的小孩解释权力是什么?
“你等一下。”
苏沉担心自己问了什么蠢笨的问题,给别人带来困扰,小心翼翼道:“您要是不方便回答,我也可以先回去自己想想。”
“不,这是个好问题,”许瑞平站起身,去书架上翻翻找找,又后知后觉意识过来自己老花眼是远视,临时找眼镜放在哪里了。
苏沉立刻在旁边花瓶上找着乱挂的眼镜,拿绒布擦干净了双手递给他。
“噢,谢谢。”
老爷爷翻翻找找,终于抽出来一本书,重新坐下。
他在章节之间选择不定,舔了下手指继续翻阅。
苏沉看着封面上的《1984》,隐约觉得这是本数学书。
“哦,在这,听我读。”许瑞平扶正眼镜,慢慢地读给他听。
老人的声音有些浑浊,但沉淀着岁月的气息。
“温斯顿,一个人是怎样对另一个人发挥权力的?”
“通过使另外一个人受苦。”
“说得不错。光是服从还不够。”
“他不受苦,你怎么知道他在服从你的意志,不是他自己的意志?”
“权力就在于给人带来痛苦和耻辱。”
这是苏沉第一次听别人给他读这样的书。
他听过老师读课本,父母念散文,但第一次听到这样凝重的声音。
像是透过声音本身,都可以咀嚼出许多苦楚和记忆。
以至于听完之后怔了很久,注意力才重新回到内容本身。
“这是乔治€€奥威尔的《1984》。”许瑞平放下书,平和道:“有些事,也许我没法和你明白解释,抱歉。”
“我是不是该看看这本书?”苏沉觉得也许这里面的内容可以解惑,低头把内容记到本子里。
“时间到的时候,你会忍不住自己去看的,”老人笑了下:“现在显然还没有到。”
“我觉得很矛盾,”苏沉难过道:“权力不是可以用来做好事吗?”
“如果我是那个皇帝,我不会让大家互相厮杀,也不会让那么多人流血痛苦。”
许瑞平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才道:“你和元锦很不一样。”
“但在拍戏的时候,你必须要把自己放进他的生命里。”
老人俯身向前,如同催眠般缓缓发问。
“假如你是元锦,你觉得从一睁眼起,你生活在什么样的情绪里?”
十岁的苏沉,被父母深爱着,生活无忧无虑,没有面对过死亡,连殡仪馆在哪里都不知道。
十二岁的元锦,自出生起就在目睹死亡。
乳母,母亲,兄妹,所有人。
他感受过爱,但爱的来源陨落之后,他得到的爱就很少很少。
他看到过很多人受辱,也包括他本身。
尊严在死亡的困扰前不文一钱。
他常常坐在墨白梨花树下,看凋零的花,看随时可能夭亡的自己。
苏沉从和角色的链接里断开,只觉得后背都是汗。
“太痛苦了,”他忍不住握紧茶杯:“一切都太痛苦了。”
“这个角色很尖锐,”许瑞平温和道:“他后来也做了很多残忍的事,但从他有记忆起,没有什么不是残忍的。”
“所以……”苏沉低声道:“权力让我觉得很悲伤。”
“对,这是沉沉你的感觉。”
“可是对于元锦呢?”
“权力……让我觉得很安全。”
孩子梦呓般轻声道:“当我可以伤害任何人的时候,我很安全。”
“不,不对,”他微微摇晃脑袋:“我可以抹杀任何人的时候。”
许瑞平露出赞同的神情。
“你和元锦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安全感。”
“你是个很有安全感的孩子,你没有被伤害过,也不会心怀忐忑,患得患失。”
“元锦至少在我眼里,是个完全没有安全感的人,他狠厉是因为他多疑,他会通过伤害别人来确认自己是否还安全。”
“我不希望变成他那样……”苏沉小声说:“我还是喜欢我现在这样。”
“那当然,”老人笑起来:“你现在已经很好了,不需要刻意改变什么,戏只是戏。”
虽然很多戏里角色的命运,会潜移默化地影响演员本身。
但那些暂时都不用提,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说到这里,回到最开始你的问题,”许瑞平看向他,眼神复杂:“我眼里的元锦,可怜又可怕。”
苏沉没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我以为你会说可恨,”他感觉到内心的沉重,有些否定地说道:“我都不敢相信你帮扶他到最后,他却决定杀了你。”
姬将军早在第一部,为了保护元锦就差点死了一次,以命相托,嘱咐姬龄对他效忠。
谁也想不到到后面姬将军被封为定国公,却最终死在白绫之下。
苏沉去试镜时没有看过原著,读到还未出版的剧情时也没有对应谁是谁。
现在猛然发觉被赐死的竟是这个护他至登基的老臣,心里五味杂陈。
“恨当然是会恨,但更多的是怕。”许瑞平给自己又斟了杯茶,淡淡道:“至少作为演员,我读到的角色情绪是这样的。”
“您在剧里六七十岁,他到第七部也才二十几岁,差了很多啊。”
“年龄并不能决定这些。”
“我个人觉得,姬逢山是觉得……自己亲手放纵了一个怪物的崛起。”
“元锦登基之后做了很多事,就像是失控脱轨的马车一样,让所有人都渐渐无法掌控拿捏。”
“每一个重光夜都是命运的转折点,也在给剧情带来急速的转变。”
许瑞平摘下眼镜,说到这里已有些疲倦。
“你还要感受很多,但不一定是从剧本里。”
“只有你的人生经历丰富到可以媲美他的时候,你才会在最后几部真正演活他。”
苏沉知趣起身,对老前辈致谢道别。
他在回去的路上,决定回房间以后亲手画一画那顶血珀发冠。
感受它的形状,它的颜色,以及它背后代表着什么。
再上楼的时候,走廊里吵吵闹闹,还有人在语气欢快地打电话。
苏沉探头一看,发现是好几个少年组的小演员。
“沉沉你回来了!”他们笑道:“后天是那个日子,卜爷爷定下来了!”
苏沉这两天光顾着琢磨剧情去了,都没有听到别的消息。
“什么日子?!”
大家七嘴八舌地给那个日子起名字,最后哈哈大笑:“就是€€€€那个日子!”
“所有的庆典,宴会,歌舞,戏法,一整天统统拍完的日子!”
“我已经给我妈打电话叫她过来看了!”
“听说晚上要放四五场焰火,跟过年一样?!”
“当然咯,京姐说我们也可以跟着玩花炮!”
“好像会有好多好多人过来跳舞,我跑到仓库去看了,裙子都有几百条!!”
苏沉听了半天,悄悄溜回自己的房间,脱掉外衣钻回被子里。
小孩一下午学了太多复杂的东西,已经消化不过来了。
至于焰火,戏法,宴会,唔……
他像只无暇顾及其他热闹的小羊,呼吸浅浅地陷入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