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帝十五岁 第62章

然而总导演根本不给别人说软话的空隙。

老人反手一指,对向不远处的白墙。

“你过去站着,其他人休息。”

“什么时候站明白了, 再继续拍。”

苏沉有些摇晃地站起来, 喉咙发苦。

“对不起。”他鞠躬道了个歉, 转身独自走向那扇墙。

没有演好,被罚站了。

以往休息的时候,忙碌不休的大伙儿都会大松一口气,随即快活地招呼着喝饮料吃零食,好好放松一下。

此刻气氛凝重,灯光师摄影师都默然离开岗位,所有人静默地各自休息,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导演点了根烟出去抽了,留小孩穿着皇袍一个人站在那面壁。

苏沉在学校里都没有这么窘迫过。

他背对着人群,听着后方逐渐出现的细小议论声,眼眶红着还要努力忍住眼泪,不能放任自己哭出来。

本来就是自己没有演好,耽误了所有人接下来的工作安排,这就是他的责任。

哭只会显得自己更软弱,不可以哭。

小孩咬着牙在独自罚站,拳头握得很紧,从未感觉到时间过得这样漫长。

一秒像一年,偏偏还要站到醒悟为止。

其实导演对他已经很客气了。

圈子里已经混出名堂的演员,有的被当场开除,有的被厉声训斥,所有人都演得心惊胆战,不敢有任何纰漏。

在这个剧组,总导演即是前途二字,没有人会和自己的前途过不去。

苏沉盯着墙面上的鞋印和斑点,被骄傲感烧灼到内心痛苦。

他代表的不仅仅是主演,也是元锦。他不该在这里罚站。

太煎熬了……我该怎么办?

剧情台词都一幕幕地从他脑海里滑过,然后卡在看不见的桎梏里。

他感到呼吸困难,眼泪在眼眶晃得随时都可以落下来。

耳后传来脚步声,有人漫步走近。

蒋麓揣着长袖站在他的身边,随手拍了下官袍边沿刚才跪出来的灰。

苏沉快速看他一眼,匆匆拿手背抹眼睛,声音都有点含混,努力在忍着情绪。

“你来干什么。”

“陪你。”

“不要。”

蒋麓没搭理他,揣着手继续陪他罚站,两个人都看着墙,视线不再交汇。

苏沉一个人受罚时本来还能忍住,哥哥一站到身侧,像是防线忽然就有了溃口,开始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演吵架戏非常累,一哭更累,可泪意一决堤就没法控制。

他哭起来没有声音,但从几滴崩溃到泪流不断,最后肩膀都在耸动。

蒋麓安静地站在旁边,随手递了张纸。

“擦一下,眼线花了。”

苏沉眼睛红红地望他一眼,擦着眼睛声音压抑。

“我根本不会演,对不对。”

人就是这样。

一处输了,会忍不住否定全盘,好像从一开始就不该踏足。

他忍不住想,也许所有的天赋,还有那场海选,全部都是骗人的。

万一所有人都看错了呢。

也许第一部拍的都简单,后面会不断暴露出来。

蒋麓自顾自地罚站,等他缓过来一点了,才伸手又递了一张纸巾。

“你不可能永远考一百分。”

“不行,”苏沉本能否认道:“我是主演,我必须要演出来€€€€”

“可你就是有做不到的事情。”蒋麓平静道:“你见过我舅舅通宵剪片子的时候。”

“他性格其实很极端,对演员严苛,对自己就更严苛。”

“可就算是他,也有剪不好的内容,拍不出来的效果,最后也要求助其他人伸手帮忙。”

“你在别的戏份里能拿满分,在这里未必可以。”

苏沉喉咙干枯到发不出声音,深呼吸着调整状态。

“哥,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演了。”

以苏沉的视角,他能理解的最极限的怒意,就是先前不成功的那几场表演。

蒋麓仰头看着白墙上深褐色的斑点,以及剥落的墙皮,许久后才开口。

“很羞耻吧。”

仅仅只是罚站,都会让你困扰成这样。

他转头看向他,反问道:“如果残疾,你会觉得羞耻吗?”

一句话坠入心门,激起千层浪。

苏沉像是被他一句话钉在原地,有几秒都找不到自己的呼吸。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苏沉微微有些发抖:“你说得对……”

他演戏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代入过。

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

苏沉从未残疾过,坐在木椅上只能共情到行动上的不易,内心深处知道这些都是假的。

可元锦不是。

元锦为了保住这条命,为了亡母的遗愿,为了萧家,竭力扮作残疾已经有接近十年。

谎言持续的太久,就变成真的了。

€€€€如果在几十个人面前被罚站,都耻辱到这种地步。

元锦的阴郁狠厉,又会有多少?

他猜忌宫廷上下,不肯放下戒心,也不会真正信任任何人。

所以哪怕身居高位了,也要迎着耻辱佯作残疾,暴露弱点以误导暗中的敌人。

他这十几年里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竭力求生。

他的骄傲隐忍,在面对姬龄的从容轻快时会被刺痛€€€€

对了,怒意是像刺痛一样,扎得人心口发痛。

羞耻,自卑,恐惧,都在不断地刺痛元锦。

他愤怒的不仅是姬龄的贸然揣测。

元锦做不到像姬龄那样明朗自信的迎战四方,他的敌人全都不在战场,而是宫廷里的每一个角落。

他要背负的重任和罪恶都远胜过眼前的这个朋友。

逃亡的那一年,他们的确是朋友。

可后者即将离开他,去和面目模糊的女子成婚成家,关系渐远。

无数种情绪被堆积挤压到极限,在今日尽数爆发。

苏沉想到这里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快速说了声谢谢哥就冲去找导演。

布景外头卜导拿了个烟头在接电话,一看见苏沉脸上又是泪痕又是笑容即刻了然,示意自己很快过来。

各部门再度就位,化妆师重新补妆打粉,全部就绪倒数三二一。

“咔!”

姬龄一句话想了许久,面露不忍。

“陛下……何苦呢。”

元锦骤然抬眸,眼神冷了下来。

你在可怜我?

他甚至露出一分笑意,声音发寒。

“你僭越了。”

姬龄仍看着他的眼睛,五指握拢,迎抗着对方的杀意继续道:“陛下,如今四处有人值守。”

“臣等亦将死忠不叛。”

他凝视着旧时挚友的眼睛,不由得加重声音:“倘若得以病愈,自由行走……”

元锦抄起手中热茶猛掷而去,怒而打断:“放肆!”

帝王此刻已有逼视之态,气势骤然压制住面前的将军。

你再多说一句话,就是死。

姬龄没有躲,脸上都被杯盏撞出红痕。

缕金瓷盏滚落袍间,发出哐当声响。

“你真的想这样吗。”他放轻声音道:“元锦,你自己不觉得痛苦吗。”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