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经过苏沉身边时,湿发散着薄荷蓝莓味。
少年淡淡瞥了一眼,把目光偏开了。
面对乱糟糟的现场,以及难得出现的新台本,蒋麓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到现场听铃姐一解释,笑得前仰后合。
苏沉出息啊,敢炸导演了。
笑归笑,他没看向苏沉,在来现场以后也没再和他对话。
两人之间终于隔了一层看不清说不破的障碍,像至此成为平行线上的两个点。
“来,我继续导,从哪开始。”
“这里这里。”葛导演这才冒出头,凑过去跟他讲前面断在哪了。
蒋麓拍了三个月海国的片子,对这些小工作得心应手,跟其他人聊了下调度走位之类的,转身去坐了总导演的椅子。
这一屁股下来,葛导演又是一惊。
他出于成年人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谨慎,好心提醒了一句。
“你确定坐这?”
蒋麓回头一瞥:“不然呢?”
葛导演心想不愧是蒋少爷,有他舅舅当年那个横劲,点点头不说话了。
“倒计时准备€€€€”
冯嘉深呼吸一口气,在殿外重新端着银杏茶站好。
她把新剧本的词顺了又顺,有种即将破开陈旧用力向上的快感。
“开始!”
太监尖声通报一声,得到允可之后,皇后莲步轻移,走进殿中。
蓝子真在换魂后极少踏足后宫,见这陌生女人又来亲近,难以察觉地流露出一丝嫌恶的眼色。
他很难想象,元锦这皇帝居然只娶了一个,而且还是个端庄清贵的大小姐。
瞧着就守旧乏味,比不上南国歌女风姿的千分之一。
皇兄虽仍是王爷,早已开枝散叶许久,向来不玩什么一往情深的戏码。
“陛下。”皇后轻唤道:“臣妾带来了益气润肺的银杏茶,夜深露重,望陛下珍重身体。”
她说话时声音压的很低,像是生怕惊扰到他。
‘元锦’仍在批阅奏折,期间并不抬头多看她一眼。
“放那,退下吧。”
皇后乖顺应允,把银杏茶放置一边,起身欲走。
她再度回头望向他,回想起老妇人的诛心之论,眉头微蹙。
……终归该试探一二。
“锦哥儿,”她大着胆子,胡诌了一个状似亲近的称呼:“你像是变了。”
蓝子真这才抬眸,手中狼豪顿出一团墨渍。
“你说什么?”
他的语气非常危险,像是嗅出几分不对劲。
皇后却越发觉得反常,心里按下疑窦,又扬起笑容,看似淑良的给他找了个台阶。
“莫非是政务繁忙,都顾不上与臣妾说笑了?”
“先前锦哥儿总是笑闹着说肩颈酸痛,要臣妾按揉好久才肯放人走。”
蓝子真没法用威压轰走她,心里烦躁更甚。
他迟早得演这一出。
“过来吧。”
‘元锦’缓缓闭眼,任她前来亲近慰劳。
皇后心里倏地一跳,下意识摸到袖侧的那一根针。
她快步走了过去,为他轻抚后颈。
蒋麓看到这里,忽然喊了声卡。
“还是不对。”
他习惯性用舅舅讲戏的方式,直接入镜头讲过程调度。
“冯嘉,走过去的时候要蹲一下,这里方便加深悬念。”
“苏沉不要全程都闭眼,你现在偶尔一睁眼,就是在强调危险和未知感。”
“我们重新排一下等会中毒戏,原剧本基础上加了撕扯,很好,但最好是他伸手要抓,但只抓到袖子。”
蒋麓排的又快又清晰,不假思索道:“我演一段,你看着。”
冯嘉听得全神贯注:“嗯嗯,谢谢麓哥!”
苏沉多少年没被他叫过全名,见蒋麓拿着银针过来,偏头不肯再对视。
“看好。首先扎针。”
蒋麓神色专注,仿了皇后的步调,同元锦再度对台词。
假意按揉头颈,一针划破血痕,即刻如被烫到般骤然松开手,疾步后退到撞到墙。
蓝子真反手一抹,厉声道:“你做什么?!”
“你根本不是他。”蒋麓以极冷的口吻回道。
他的情绪倾注的恰到好处,冯嘉在旁边仔细看着,跟着念了一遍。
他因为恐惧紧靠着身后的墙,手上握着沾血的针发着颤。
“然后镜头会转到这里,给你的手特写。”
“你注意眼神,刚才情绪还没有到位,要带一点怒意。”
“怒意?”
“当然。”蒋麓拿过剧本,把银针还给道姐补血:“你要想,为什么皇后会对他下手?”
“因为古代的名节很重要,哪怕这是个架空的本子。”
冯嘉噢噢两声,登时能共情了。
“再继续,苏沉这里,第一句话说完,喉咙就会有类似水肿的情况,没法发声叫人。”
他领着苏沉过戏,语速平快。
“你第一反应是制住她,所以伸手抓的是喉咙。”
“但是你不知道自己是被下毒了,要做出动作以后才发现身体不断陷入麻痹,最后踉跄着打碎这个琉璃灯。”
“来,抓我。”
苏沉伸手勾如鹰爪,作势要钳制他的喉咙。
“眼神里要有怒意,再来。”
“很好,再来。”
再重拍时,情绪节奏都一下子上来了。
皇后打碎茶盏,说话时声音发着颤,仿佛自己才是被刺的一方。
皇帝怒不可遏,却最终只撕碎一片衣袖,在踉跄挣扎中猝然倒地。
这一版漂亮拍完,再对比看看第一版,原来那个简直是平淡如水。
蒋麓利落干完活收工,头发还处在半干的状态。
葛导演在旁边看得有点敬畏:“你现在入活这么快,当年舅舅没少教吧。”
蒋麓琢磨了下,没往细处解释。
他跟众人打了个招呼又骑摩托走了。
哈雷摩托选得是美国复古款,配色蓝白,很有点机车骑士的味道。
苏沉淡淡目送一眼,转身去卸妆。
他们确实成了路人。
周金铃确认这段片子送去粗剪了才松一口气,长长捋着胸口,安排助理送苏沉回去,自己跟顶头上司备案去了。
片场之外,渚迁某金碧辉煌的洗脚城里,邵海沿享受着精油SPA,暗想整个剧组都在群龙无首的慌乱状态里。
那小子定力再高,还能自己扛摄影机给自己拍不成?
他的后背被抹过油之后,被按摩师拍打的啧啧发响。
助理跟自己人通话结束之后,神情复杂地回来了。
“怎么?”邵海沿得意道:“在讨饶了?叫那小子亲自道歉。”
“那个姓苏的主演……看着年轻,性子烈得很。”助理小声道:“刚才我打电话,问了问那边怎么样了。”
邵海沿长长哦了一声,有看笑话的意思:“怎么样呢?”
“收工都散了。”
男人大笑一声,瘫着任由按摩师继续拍背,连带着脸上的肉都跟着动。
“我就知道。”
“我告诉你,明天再来剧组,他要是还不服,这场戏我继续跟他晾着。”
“他有意见是吧?那我也有意见啊?这很公平。”
助理深吸一口气,哭笑不得。
“不是,老大……”
“他们找了蒋麓来,已经拍完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