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帝十五岁 第269章

电话那边传来倒水的声音,陈沉快速饮尽整杯冰水, 如同即将要向病人家属发出最后通告。

“limbo是一个宗教词汇, 本意是地狱的边缘。”

“苏沉……被困在只有他一个人存在的世界里, 介质就是那两箱没有烧完的回忆。”

这两箱记忆卡在虚无的间隙, 阴差阳错地成为他留念徘徊旧环境的链接。

剧组已经解散了。

《重光夜》已经完结了。

所有旧演员都在抽离这段回忆,去迎接新的生活和挑战。

包括蒋麓在内,用痛到几乎流脓的三个耳洞斩断了和过去的所有联系, 如今也有全新的憧憬, 在往前走。

可是只有苏沉一个人, 只有他一个人被永远留在了那段虚无里。

“表面上,苏沉是在和你们一起生活,也能够与你们交谈说笑。”

“可只要那两条通道没被彻底关闭,他就会一直停留在limbo里。”

Limbo,地狱的边缘。

它是比纯粹凌虐更恐怖的存在,因为这里是痛苦和欢愉的交织处。

痛苦会让人不断想要挣脱开,可欢愉会捆绑着他不断沦陷更深。

有关旧环境的记忆,会不断释放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安全感和快乐。

他每一次沉浸在其中,都会在痛苦里找到熟悉放松的旧有体验,然后在习得性无助里困得更深。

事到如今,全组人解散干净,剧本彻底演完,只有他一个人永远的留在旧时光里。

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况在不断变得更糟。

蒋麓握着电话彻底怔在原地,心口抽痛到一寸寸血管都在烧灼。

这不可能,这太残忍了。

陈沉似乎听到他的压抑呼吸,结束了自己的诊断。

在精神分析领域,其实这样的症候会有许多类似的案例。

人在遇到极端痛苦时,可能会为了减轻痛苦而放任自己沉浸在另一段世界里,严重者会产生精神分裂的症状,需要长期住院治疗。

但作为演员,苏沉的共情能力、记忆能力都远远超过常人。

过去九年的记忆一旦没有被斩草除根,极有可能会在各类刺激里重新蔓延恢复,变成缠绕他的水草。

“蒋麓,我知道你现在情绪非常不好。”

“但是为了苏沉的安全,允许我多问一句。”

“他现在喜欢拍戏吗?”

“……接近沉迷。”蒋麓压抑着语气:“学校的课程,对我们来说都太轻松。”

“不仅仅是他,连我都很难融入大学生活里,清楚就是走四年过场,拿个学历罢了。”

“苏沉一直在寻找合适的剧本,现在已经接连演过两部电影,但成绩都不够好。”

陈沉听得皱眉,连连摇头。

是了,是了,一定是这样。

“陈教授,请您说清楚,他现在的状态……是不适合再演戏了吗?”

“我们拦不住的。”陈沉以更果断的语气否定道:“任何人都不会拦住他的,这是他寻找熟悉感的唯一方式了。”

哪怕每个剧组都各有不同,导演们的习惯也大相径庭,可这会是苏沉永远不会拒绝的事。

他今后病情不断加重,哪怕抑郁到无力再继续学业,没有精力去面对任何采访和外出活动,也会撑着最后一口气,一直一直演到最后一刻。

因为只有活在镜头前,他才能回到最熟悉的记忆里。

那也是最接近过去九年他能感觉到自己存在的状态。

人如果有死去的爱侣,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会不断地下意识寻找所有类似的人。

有的可能眼睛相像,有的也许说话方式神似。

只有碰到一个又一个替身般的存在时,熟悉感才能再度反馈,予以煎熬里的少许缓解。

九年岁月,横跨过苏沉的整段青春,实在太过刻骨铭心。

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事物,能陪伴人这样走过整整九年?

蒋麓眼眶通红,只恨自己当时没有执意留下。

但凡他留到最后,哪怕被苏沉恨一辈子,说什么都会逼着他把那八箱全部点燃,逼着他眼睁睁地看着一切焚烧殆尽,斩断最后一段退路。

苏沉,你这样聪明,你怎么会被过去绊住,你怎么可以被记忆囚禁?!

你是活在现在的人,你要看看现在!!

“你打电话找我,恐怕就是要找一个能救他出来的办法。”

陈沉流露出与严思一样的愧疚。

“对不起……我帮不到你更多了。”

能诊断出这一段病情的原貌,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现在那两箱被失手焚烧的记忆无法再找回,也没有人能通灵到找卜愿询问解决办法。

一切都被限制在死路里,哪怕她再聪明,也找不到解开死局的线索。

电话另一头,反而传来极为冷静的回应。

“不用。”

陈沉愣了下,听出不可思议的话外音。

“你的意思是……”

“我知道救他出来的办法。”

苏沉睡醒时,是在凌晨三点半的深夜。

他感觉到夜风吹拂在脸上,还能闻到浅淡的烟味。

他最近常常昏睡,对很多事都提不起兴趣。

出门频率少了很多,除了拍戏之外的工作几乎都推掉了。

颠倒的作息让他常常在深夜里醒来,然后怔怔出神,像是不知道自己此刻处在哪里。

但是此刻,蒋麓坐在飘窗旁,刚刚点燃一根烟。

“……麓哥?”

苏沉披上外套,与他一起坐在飘窗前。

深夜里,繁星闪烁,夜风冰凉。

他们很少这样在深夜里清醒相对。

此刻作息颠倒,像是世界也翻转过来,露出罕有人见的另一面。

蒋麓没有说话,抬起手轻轻碰触他的额头。

食指如同要铭刻下全部,从眉毛到嘴唇,从脸颊到下颌。

早在寻找陈沉之前,他就去找过闻长琴,求她写续集写番外,求她让他再拍一次《重光夜》,给苏沉一个离开那里的机会。

可闻长琴已经太老了。

她已经疲惫到写不动后续,也不想再回到那片世界。

“不可能再拍的,蒋麓。”

“拍出来也是假的,你明白吗?”

蒋麓找过许多人。他第一次把自己的人脉从上到下全部梳理一遍,还试图找有关那两箱物件的照片和监控录像。

像是要从水影里掬起月亮,他只想救回自己的爱人。

苏沉此刻就坐在蒋麓的面前,陪他一起吹着夜风,看着月亮,闻淡淡的烟味。

苏沉很少问蒋麓缘由,不管是与严思的那顿饭,还是任何诊断类的测试。

他一直什么都明白。

他爱他,所以永远不会问。

两人面对而坐的这一刻,却好像什么都已经诉说了。

蒋麓松开手,终于准备告别。

“我可能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可能有两三年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家里钥匙我会交给梁姨,她会照顾好你。”

苏沉缓缓点头,不问蒋麓启程前去哪里,什么时候才会重新现身。

“我会想你。”青年轻轻道:“麓哥,我等你回来。”

他足够通透,早已看清自己此刻的困境,像孤岛里一圈又一圈盘旋的鸟。

再笑起来,声音透着冰凉。

“旁人的青春,是小学装一书包零食去郊游,初中拉着同桌在操场打球,高中考试一次一次又一次。”

“可是蒋麓,我这十年,从十岁到二十岁,除了这个剧组,除了这九季《重光夜》,就只有你。”

现在,《重光夜》消失了。它存在于所有人的记忆里,却像自己永远无法挣脱的梦魇。

你也要走了。消失很久很久,会不会让我忘记你的样子?

苏沉深呼吸一口气,声音沙哑。

“蒋麓,我有时候都在想,这到底是出戏了,还是……我一直都在戏里。”

世界纷繁变化,一别九年,无从适应。

唯一不变的,是我一直在爱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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