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就挨着他胸口,竟然不会被吵醒,这真是太奇怪了。
就在半小时前,陆景明将他拉进了自己的被窝里。
陆景明说的没错,被子里确实依然还是冷的,主要是这个被单的材质不太合适,刚盖上去凉飕飕的。
于是陆景明便一边说着冷,一边很自然地往时熠这边靠了靠。
当时熠发现对方确实指尖冰凉,他便伸了手过去,将对方的手盖在了掌心底下,至于陆景明的另一只手,被他自己藏进了深红色的围巾里。
时熠原本想将围巾拿起来放床头的,谁知陆景明护着不愿撒手,只能让他就这么抓着围巾睡。
这一晚确实能称得上折腾,加上近两周来没日没夜的练舞练歌,时熠就是再年轻再精力充沛,眼皮也渐渐撑不住了。
就在他四肢越来越无力,意识快要远离的时候。
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拱了拱他。
时熠迅速睁开眼,人还晕乎乎的,发现是陆景明在睡梦中乱动。
他闭着双眼,一双俊眉紧皱着,显然正经历一个不太好的噩梦。
时熠并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只听见他挣扎着梦呓:“不要……不要……”
不要什么?
那只修长单薄的手发着抖,仿佛正试图努力抓住什么,时熠在这时覆上他指骨分明的手背,四指意外陷进他指缝间,听见他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
“……不要走。”
这三个字里包含着所有时熠未曾从陆景明身上窥见过的:无奈、痛楚、恐惧以及深深的失望。
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待在逐渐沉没的船上,睁着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双眼,透过越涨越深的海水看着岸上。
“陆哥,陆哥。”时熠低声喊着他,另只手轻轻晃着陆景明的肩膀,试图将他从不好的梦里唤醒。
幸而陆景明一向浅眠,没两下就醒了,眉仍然紧皱着,但是总算睁开了眼睛。
时熠看见他双眼里竟然氤氲出了一层薄薄的水汽,人的意识可能还半梦半醒,眼睛看着时熠的脸。
“醒了?”时熠稍微松了口气,没忍住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发。
这是他很久之前就想过要做的事,没想到摸在手里是这么柔软的,陆景明发质比较细软,发色不是很深的黑,反而有点儿棕,就像小孩子的头发似的。
“你做噩梦了。”时熠一边揉着他的发,一边轻声跟他说。
时熠躺的位置比陆景明稍高,呈现出了一种类似将人圈在怀里保护的姿势。
他们为了对视,一个需要低下头,另一个需要微微仰起脸。
陆景明眉心渐渐舒展开,一句话也没说,但是此时尽可能地抬起脸颊,轻轻蹭了蹭时熠温暖的掌心。
时熠就像被电了一下似的,无奈地笑着说:“你喝醉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不再是成熟冷静的长者,他坚硬的外壳被剥落了一部分,露出一双目光柔软的眼睛。
那是面对极其亲近的人才会有的眼神,包含着信任,毫不设防,仿佛刚刚出生的雏鹿。
时熠不知道为什么,内心隐约有点儿低落,他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陆景明。
现在的陆景明与平日里的越是大相径庭,越是说明他们的关系比想象中要疏离。
并且第二天醒后,时熠知道自己必须装作无事发生,因为这一定是陆景明不愿被窥见的一面。
“还认得我是谁吗?”时熠在这会儿越发大胆,拿手戳了戳年长者的鼻尖。
年长者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仿佛在思考他的名字,时熠知道他不清醒,也不强求。
谁知陆景明在这时靠近了一些,回到了挨着时熠胸膛的距离,微微抬起了头。
他在时熠锁骨处落下了一个吻,并且低低地回答:“老公。”
……
时熠硬生生睁眼到了早上六点。
冬天的太阳起得晚,只要还不到七点,天色便依旧是一片漆黑,只有天空在逐渐转变成为深蓝色。
时熠在确认过陆景明睡得很熟了以后,才缓慢地移动着身体离开。
光是下床这么一个举动,他可能就用了有五分钟。
时熠赤脚踩在地毯上,走去捡起昨晚陆景明乱扔在地上的外套和领带,将它们仔细叠好。
拿去搭在书桌旁的椅子背上时,他看见书桌前放着一块很眼熟的小蛋糕。
那是时熠很喜欢吃的松软小蛋糕,回想了一下,大概是兜风那回送给陆景明的,小蛋糕是塑料包装,保质期有三个月。
而小蛋糕底下压着的,是装鹿头饼干的包装纸,鹿头饼干不能久置,显然已经被吃掉了。
时熠眨了眨眼,所以陆景明喜欢饼干,不喜欢小蛋糕?
但明明它们都是鸡蛋牛奶做的,甜度也差不多。
总之他匆忙记下了对方的偏好,回头看了眼床上还在睡的人,脸转回来的时候垂下了眼睛,只觉得心情依然很难平复。
陆景明是真的醉糊涂了吗……不然怎么会想到喊他“老公”?
时熠在听见那个字眼的瞬间,浑身烫得就像被扔进了火里烤,如果灯是亮着的,陆景明估计可以看见他像正在被煮的虾似的,整个人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并且在过分快速的心跳中,时熠甚至对陆景明产生了某种冲动。
他很想要陆景明,躺的时间越久,这种想就越挥之不去。
他想起陆景明落在他锁骨上那个亲吻,湿润而温热,他想起梦里那个晃动的心形胎记,甚至还想起自己能将陆景明轻松抱起……
这还是他二十年以来,第一次对某个确切的人有反应。
这个人是陆景明,是他这一个多月来当成哥哥那样喜欢的男人。
时熠体会到了深深的羞耻感,因为不该在看见对方不像“哥哥”的那一面后,就对人家有奇怪的念头,那样是不道德的。
这个房间仿佛有什么神奇的魔力,时熠不受控制地将陆景明与那晚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明明眼睛的颜色是不一样的。
但是,会不会那晚看到的不是眼睛,而只是对方衣服上的一个装饰?毕竟人都喝断片了,有的人醉了还会抱着电线杆接吻呢。
总之,快打住所有危险的想法。
时熠用手胡乱梳理着自己搅成一团的卷发,他的自然卷虽然经常被夸好看,却十分不好打理,每天起床他都像个流浪回来的卷毛狗。
他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了陆景明桌面的其他物什上。
这张桌子是整个房间里与陆景明相关度最高的地方,上面不仅摆着陆景明的笔记本电脑、从公司带回来的文件盒,还放了几本厚厚的书。
时熠仔细看了一下,有不少都是英文,主要是市场运营方面的专业书,没有任何时熠平时会看的小说或者诗集。
在这堆专业书之间,有一本蓝汪汪的书特别显眼。
书脊上没有写书名,只有底部印着一个旧得褪了色的图标,图标上有太阳、柳枝、桃心以及奔跑的火柴人。
他并没有见过这样的图标。
时熠直起身子,窗外的天色已经有了蒙蒙亮的迹象,他在墙上的智能控制面板上摸索了许久,将房间里的遮光窗帘给降了下来。
然后他无声地穿上自己的外套,来到了床边。
陆景明依旧侧躺在床上,睡得很熟,手还无意识抓着深红色围巾的一角。
时熠伸出的手在半空中稍作停顿,还是为对方仔细掖了掖被角。
不到一分钟后,时熠离开了这个房间,床头柜上留了一张小纸条,上边用马马虎虎的字迹写道:陆哥,酒醒以后多喝温水。
落款是努力写得工整好看的“时熠”。
……
跨年夜之后,时熠又有一阵子没见过陆景明的面。
对方在酒醒后微信回复了他“昨天晚上谢谢你,有机会请你吃饭”,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多。
而时熠因为不确定陆景明记得多少细节,决定先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只回复了一个天线宝宝踩滑板车的表情包。
对方可能是真接不了这个表情包,于是他们的对话就这么断了。
与之接踵而来的是大量的活动邀约,自从Crush因为跨年舞台登上热搜后,就有各种综艺和节目找上门来,大家的档期一下子就排到了春节。
陈韬作为经纪人最忙,每天四五点就得来宿舍抓人起床,Crush五个人每人都有不同的行程要赶:钟文铎拿到了时尚杂志内页拍摄,岳晚寒则是街舞真人秀,森皓森然被特邀去某娱乐综艺玩撕名牌,时熠则独自上了一期音乐节目。
他们五个已经很久没被这么拆开过,时熠出去录节目的时候,晚上一个人睡在酒店里,心里多少是寂寞的。
但是他们所有人都清楚,他们必须抓住这难得的热度,如果像去年一样,一直想以团体行程为优先,而又一时半会拿不到好的合体通告,Crush的热度就会在等待中被逐步消磨殆尽。
一月伊始,北京下了好几场大雪,所有人却几乎一次都没踏进过雪地里,陀螺似的忙碌了整整两周。
中旬的时候,他们终于等来了合体通告。
虽然不是团体演出、杂志拍摄、合体综艺这种高热度的通告,却是十分有意义的活动,于是陈韬给他们接了下来。
Crush的保姆车天没亮就出发,驶过扫雪车清理好的路面,向着郊外开去。
开车的是陈韬本人,因为新请的司机还没来,陈韬虽然车技了得,却是个路怒症,一路都在用他老家的话骂别的车,遇上红灯和堵车就不断将头伸出去张望。
不过他骂他的,其他五个人倒是睡得很香。
五个大男生靠在后排补眠,耳朵里塞着的耳机随机共享着同样的歌,天亮起来的时候,他们纷纷拿帽子遮住脸,继续睡。
终于在早晨八点半,Crush一行人到达了本次行程的目的地€€€€仁爱儿童福利院。
时熠睡得迷迷糊糊从车上下来,仔仔细细用新围巾遮住自己半张脸,困得睫毛直往下沉。
当他打完一个哈欠以后,他在福利院的院墙上看见了院徽:太阳、柳枝、桃心以及奔跑的火柴人。
他的瞌睡顿时醒了一些,就在两周前,他在陆景明书桌上见过这个图标。
不待他细想,一个头发半白的中年妇女迎了出来,她身上裹着一件款式老旧的大棉袄,热情道:“终于来啦,欢迎你们!”
“徐院长好!”Crush五人一齐鞠躬问好。
“下这么大的雪,山路不好走吧?”徐院长笑得眯眯眼,脸上遍布皱纹,仔细打量着他们:“你们几个生得比电视里还要俊!就是太瘦了……”
她说话的间隙,有许多小毛孩从敞开的大铁门口溜了出来,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们。
森皓和森然笑着和他们打招呼,时熠从口袋里摸出糖果和饼干,小毛孩们冲上来,几乎是用抢的。
徐院长抬起手驱赶他们:“快回去!没让你们出来,怎么都这么皮!”
但小孩们并不是很怕她,甚至差点儿在门口吵起来打起来,时熠已经很久没接触过这么多小孩,不知道他们在一起分贝能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