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安河也不恼,点头,把西瓜塞进自己嘴里。
“她一直在看你。”戚举轻声。
丛安河抬眼。
“嗯。”
莉莉娅表情不多,颧骨偏高,冷调的顶光下,绿色的眼睛显出一种并不刻意的尖锐。
丛安河和她对视,目光坦然且温和,莉莉娅不太自在,率先挪开。
高珏抱着块竹签菠萝。他内敛安静,垂眼更显得天真无辜:“小戚今晚吃得好少,你的脖子……是身体不舒服吗?”
气氛突然凝住。
过了有几秒,黎宵扫了两眼摄像头,小声道:“……这能问吗。”
戚举抬眼,嘴角微动,没说话。
霍流馨往高珏手里塞了两颗葡萄,岔开话题:“这个甜,你多吃点儿。”
omega,脖子。
这两个关键词叠在一起最先想到的就是腺体损伤。
现在终身标记清除手术的技术发达,一般不会对omega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但凡事有特例。如果omega频繁地进行标记清除,就会在后颈上留下不可愈合的伤痕。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高珏此刻看起来有些茫然,他哦了一声,接过来,好一会儿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不再追问。
丛安河抻了下腿,脚边垃圾桶被踢出五公分,摩擦声刺耳,打破沉默的空气。
“明早我来做饭吧,谁来和我搭档?”
话题岔开,霍流馨从善如流:“我是厨房杀手,洗碗洗菜我可以一直负责,其他的,为大家考虑还是算了。”
高珏终于啃完一块菠萝,舔舔嘴唇,刚想开口:“我……”
“我可以。”
半路杀出程咬金。
戚举看了高珏一眼,目光很轻,像拂过一粒轻飘飘的尘埃,对丛安河说:“我陪你。”
第4章 不照
十点多,收拾完餐厅,几人各自回房。
丛安河最后离开,他推戚举的轮椅,在房门前停下。刚想开灯,戚举喊停。
于是丛安河的手从开关处挪开,说:“晚安。”
他侧身关门,又被一双苍白的手拦住。滑动的轨迹戛然而止,轴承发出难听的声响。
“还有话想说?”
房间里漆黑一片。
丛安河声音很轻,音质相当漂亮。
等到他垂眼向下看,戚举才松开手,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你不好奇么?”
“好奇什么?”丛安河问。
狭窄的社交辞令语境容不下这尊大佛,戚举单刀直入:“绷带,我的脖子。”
完全不想知道是假的。
窥私欲是人与生俱来的丑恶本能,圣人都难以幸免,全凭修养克制。丛安河不是圣人。
他单膝曲下,蹲在戚举面前。或许对一个坐在轮椅上的omega来说,alpha种种的顺从是捕获猎物障眼法,可丛安河此刻确实是异常温顺的姿态。
“我问了你就会告诉我吗?”
没有犹豫,戚举不假思索:“是啊。”
丛安河愣住。
戚举突然笑起来,神情有几分戏谑。
丛安河涌起被玩弄的恼怒,很莫名,他鲜少有这样的情绪。像被一片纸巾盖住口鼻,轻薄,但难以忽视。
“戚举€€€€”他第一次正式叫出这个名字。
“嘘。”
戚举抬起食指,懒懒地竖在唇边,是一个禁言的讯号。
丛安河这时候才发现,omega的嘴唇很薄,或许因为气血不足颜色略淡,弧度直白又难以捉摸。
第一天见面就揭人伤疤的是蠢货,丛安河没想到会有人浑不在意地主动撕开伤口。
“我腺体确实有伤。”戚举用指腹摩挲几下前半周的白色绷带:“还有喉咙,恢复需要一些时间。”
姿态太坦然,无名火骤然被浇熄。很荒诞的,像深夜闯入乔治和玛莎家中的尼克*,丛安河觉得今晚的一切都有些莫名其妙。
他移开视线,起身。
在节目结束之前,节目组不允许嘉宾私下交换联系方式,所以临走前他说:“你可以来敲我的门。”
alpha深夜对omega说这样的话听起来太古怪,他又补了句:“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
戚举点点头,心情似乎不错,说,好的。
十点二十分,丛安河回到卧室,他洗完澡,刚换上睡衣,边柜上的手机就狂震起来。
熟人的电话。
冯兆,五官端正身材高大的beta,两人的父辈曾在同一家医院工作,光屁股的时候就认识,但到丛安河大学毕业之后联系才逐渐变多。
出于一些别的考量,丛安河躲进浴室才接通电话。
“睡了吗?”冯兆那边书页声不停:“我听你声音有点模糊,没打扰你吧。”
丛安河答:“没,在浴室。”他环视四周,又说:“没摄像头也不收声,方便。”
冯兆乐了两声:“综艺现在就开拍了啊?我还以为要再过几天,早知道不打扰你了。怎么样,有没有看对眼的omega?”
丛安河没答,问:“这么晚了,你还在学校?”
“不然呢。我说你们高中评先进为什么要折腾外包的图书馆?”自虐的尽头是癫狂,从业近七年的图书管理员咬牙切齿:“我一外聘的合同工,大半夜招谁惹谁了。”
那头响起几本书落地的声响,稀里哗啦的。
丛安河沉默片刻,说辛苦,冯兆也识趣,没再深聊。
“也没什么,就是挺久没联系了,我半夜加班无聊,问问你在忙什么。”冯兆叹气:“如果有beta恋爱综艺相中我,我二话不说就收拾包袱滚过去。”
冯兆比丛安河大三岁,上一场无疾而终的恋爱还在大学,单身至今。
丛安河笑说:“我帮你注意注意。”
“德行。”冯兆:“不过我多说一句,有喜欢的就发展发展。那件事过去多少年了,你别跟自己过不去。”
丛安河没说话。
他定定地站着,正对一面矩形的镜子,镜角圆钝,镜面光滑,但水汽未散,糊了四分之一面。
浴室的灯光暖黄明亮,一切仿佛无影遁形。
丛安河舔舔嘴唇,有些干裂,舌尖神经敏感,漫开微妙的不适。
镜子里映出自己熟悉又陌生的脸。
外形条件出色,高中分化成alpha,信息素优质,记事以来追求的男男女女从没断过。
这支干扰剂使用时间接近二十小时,热水一激,柑橘和海风的味道几不可察,在微薄的温热水汽里蒸干。
丛安河放空出神,按下通风的按钮,抽气声响起,像一对绕在耳边交/配的苍蝇。他视野边缘逐渐变得昏暗,随口应付。
“今天是第一天,说这个太早了。”
冯兆没来及再讲什么,卧室房门就被人敲响。
咚咚€€€€
“小安哥,”是戚举:“我来借浴室。”
丛安河终于回过神。
冯兆听见动静,非常震撼:“……还装蒜?这第一天都有人夜半敲你门了。”
话是这么说,丛安河也没想到戚举的求助会来得这么快。
人还在外面等着,他不想大费周章和冯兆解释什么,于是敷衍两声,挂断电话。
开了门,丛安河下意识平视,下一刻才反应过来该低头找人。
戚举坐在轮椅上,黑色裙摆、肩角的布料和长发都被水打湿。他神情无辜,解释,房间的热水器出了问题,一直漏水,水很冷。
丛安河把人推进来,又在发顶搭上一条毛巾,问:“联系节目组了吗?”
“嗯。”戚举用毛巾擦擦发尾。
“他们怎么答复?”
“明天物业来修。”
“那你……”
丛安河刚说了两个字,戚举就打了个喷嚏。丛安河把多余的话咽回去:“你进来吧。”
他把戚举推进浴室,浴室里水汽未消,仍有余热。
不锈钢架上只有一条丛安河用过的毛巾,他从柜子里抽出一条崭新的,又在深处摸出一次性换洗浴袍,放进戚举可触范围。
“有需要叫我。”丛安河提醒:“左边是热水,右边是冷水。热水的水压很高,你别开太大。”
“小安哥。”
丛安河回过头:“嗯?”
戚举点了点轮椅的扶手:“轮椅不能沾水。”
“……啊。”丛安河大脑终于开始运转,他转身进屋:“我去帮你拿把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