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马士革陷阱 第74章

他经验丰富,爱字容易讲,为你追风逐月这种好听话把耳朵磨出茧,真与假却与他无关,只当别人入戏太深,灯光并舞台廉价,于是轻轻一笑,便能随处安放。

明明无风,叶子却动起来。

一颗樱桃就这样滚下来,不打招呼,砸上鼻尖。

要落进水里,他几乎下意识双手合捧。

于是沉甸甸一枚就躺进掌心,红到烂熟,像摩西袍上三色线描出的红石榴,生于旷野的以色列人从迦南带回这类浆果,他们剖开,而后向上感念上帝的恩典。*

你看,丛安河想,我接住了。

戚不照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肩膀上摘下去,躺上身侧那张木质长椅。

躺得很熟,闭着眼睛。空间局促,他腿放不下,只好半支在地上。

“在想什么?”丛安河起身。

“想你的朋友。”

怎么总想他。丛安河强调,“王润是beta。”

戚不照:“beta更该防,你前科累累。”

“祖宗,”丛安河道,“我人都被你搞了,你担心什么。”

戚不照突然开口:“他真的是beta吗?”

丛安河挥开盘绕的蚊虫:“为什么这么问。”

花架被清过,没有荫蔽,日光太晒,戚不照抬手遮住眼睛。

“腺体受损的alpha,精神过度集中或亢进时信息素有概率溢出,但持续期短,达不到omega的标记浓度。如果损伤不可逆,医院会出具证明,重新判定第一性别。”

丛安河一怔。

“我闻到了他的信息素,很淡,”戚不照说,“就刚刚。”

丛安河弯下腰,半晌才问:“你还怀疑谁?”

戚不照答:“我谁都怀疑。”

全校那三届共四千人,连beta都算上,不讲道理地无差别攻击。

丛安河垂眼看他,他还想说些什么。

戚不照笑不出来的时间很少,他生而富足,没走青云梯,独木桥上看过的东西好的坏的都多,不同于华美皮囊,内核固若金汤,所以大部分情况他游刃有余,活得相当野蛮。

他不笑,丛安河便笑。

好日子不该谈这些。

樱桃过了冷水,丛安河拎着梗,轻拿轻放。

果肉香气微涩,戚不照唇上一凉,想说的悉数吞回去。他放下遮阳的手,睁眼对上目光。

丛安河把樱桃拎起来,让他开口讲。

“我以前常去体育馆打球。”

丛安河:“我也经常来,怎么没见过你?”

“又错过了,”戚不照抬手拨乱他额前微垂的碎发,“我们。”

丛安河不爱听。

“明明没错过,”他又把樱桃放上去封口,重复,“我们。”

戚不照目光好深,一瞬不移。

丛安河倾身,想和他咬下同一颗烂熟的浆果:“谢谢你找到我。”

怪樱桃皮太光滑,相触的一刻便如伊甸园成熟的果子,咕噜噜从两人唇间滚下去,最后咚一声栽到水里。

溪水尽头接校区西边的河,这颗樱桃就这样慢慢地游,开始一场好长的流亡。

两人僵立半刻,眼对眼地齐齐笑出声。

“都怪你。”好不容易搞次浪漫,丛安河痛定思痛。

戚不照单手撑起身,另一只手压住丛安河脖子:“好,”

他凑近,避开嘴边伤口接吻:“都怪我。”

亲得难舍难分,远处树丛却€€€€€€€€响起动静。

戚不照耳聪目明,装起聋子和哑巴。

可惜好景不长,远处谁风风火火奔袭而来,小高跟踩得哒哒作响。

“谁在哪儿躲着,给我出来!趁我还能好好讲话,现在立刻出来!”

声音耳熟,丛安河眉头一跳。

没几秒,树丛里灰头土脸钻出一对偷偷牵手说悄悄话的小情侣。

戚不照看了眼,哦一声:“我高三班主任,姓张,升职了,现在做年级主任。认识?”

还真认识。

高三早恋,还是自己班上的,张老师勃然大怒。两个学生被骂得面红耳赤,个儿矮的已经流起眼泪。

戚不照动了动腿,不巧踩断截树枝。咔嚓脆响,张老师视线很快被吸引。

“谁,还有谁在那儿?”

张老师让两人站这儿别动,小高跟哒哒走近,

声名狼藉的前同事趁校庆混进前单位,还躲在小花园里和她曾经的刺儿头学生接吻。

想想都觉得刺激。

戚不照扒拉下帽子,反手盖在丛安河脸上。

低声,说,快跑。

情况紧急,没约好在哪儿碰面。

丛安河在校园游荡,路过出名的两棵祈愿树,树上挂满红条。他随手拨开几块颜色陈旧的,红布上涂黑色油性笔,隔几张就能看见一个“戚不照”。

有祝愿他一切都好的,丛安河觉得这树该是灵的。

有希望被他看见,同他做比翼鸳鸯的,丛安河又觉得这树确实不灵。

穿过综合大厅,黑板还是那块黑板,但当年那张处分和表彰都已撤下。

能见时没见过,想见又见不到。

他突然觉得遗憾,情绪如浪涌,托他双足,无知无觉往校门口的大表彰栏赶。

红纸褪色褪了好几波,五年前的优秀毕业生早成陈年故事。

玻璃盖堆灰,但没上锁。

他掀开,摸到底板时,老化纸张发出碎响。

从前办公室传言,高三年级前五有个学生,因为长得太好,照片频频失踪,被人偷过,也被人藏过。

他只当笑话听,过耳便忘,没想红纸一晃,真从背面夹层掉出张证件照。

双面胶干透,触感粗糙。

照片反过来,蓝底,白短袖,短发,和一张眉目深刻到桀骜的脸。

丛安河入定一样垂眼看他,拂去浮灰,好半天才回神,翻来覆去,只吐出句轻得不能再轻的“F*ck.”

时近午餐,从里向外的人多起来。

保安看他原地发呆,狐疑上前。

丛安河把照片翻握掌心藏住,帽子压了压,反客为主问:“师傅,门口那家快餐店还开吗?”

保安愣了下,点头:“开,左转八十米就到。”

丛安河出了校门,给戚不照发消息,说在餐厅等他。

手刚握上门把,看见几米开外,炸鸡汉堡门店外排起队伍。

刚付完款的女人拿油纸包的汉堡,头发剃成板寸,发根枯黄,雀斑如泥溅,瘦得像架骷髅。

丛安河站定。

沉默变成冗长的数秒活动。

故地重游前,他有很多想法。杂乱无章,纠缠到捋不清。

汉堡店没有座位,大夏天,她就站在艳阳下,眼神很空,看向路对面。刚出锅,还烫嘴,她像没了痛觉,一口一口,机械吞食高温油炸过的鸡排。

人有趋利避害的天性,回避和撒谎本质并无不同。

如果当初没选择做老师,如果当初没在那个时间点来到这所高中,一切会怎样。

他曾做过这样的假设。

丛安河掀开手机壳。

照片塑封,鲜活如在昨日,他把十八岁的戚不照装进去,软包壳严丝合缝将它封存,像缝起一道经年作痛的伤疤。

在花园长椅边和戚不照分开前,他回头看了一眼。

戚不照起身,高了班主任三十公分,面对面很难不仰起头。气氛还不错,大抵在叙旧。

埋头逃开实在不够漂亮体面,戚不照不该一个人站在那边。

如果因缘际会真有命定……他想,我都接受。

女人手里汉堡只剩半大的角。

丛安河把手机妥帖装进口袋,取下帽子和口罩。

“…乔颂,”

他喊她,

“乔颂。”

作者有话说:

*典故出自《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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